魔道中是没有白昼的,或许是因为这里的土地已被魔气污染,也或许是因为黑夜才能更好地藏匿起那些无法摆上明面的残忍与邪念。
一轮半弦月高悬于夜幕之上,清冷月辉流水般潺潺落入一座座终年不眠不休的大小城池之中。
“住在这里的人,是不把这叫做魔道的。”城门口,江赦细细为谢允理好身上斗篷,以遮住他绝色的面容:“而是称其为不昼城。”
“不昼城?”谢允低声重复了一遍:“倒也形象。”
江赦笑了笑,又用一玄铁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旋即与谢允一同进入了城门。
城门口仅有几名喝得醉醺醺的看守歪七扭八地倒在一处,城门大敞,倒是谁都可以出入。
踏入不昼城后,丝竹琵琶声便愈清晰起来,缠缠绵绵地自四面红坊内流出。街上四处可见佩戴面具之人,遮掩着面容,身上沾血,一看便知是些亡命徒。江谢二人混于其中,倒也并不显眼。
谢允借着兜帽的遮掩,打量着城内种种,忽然听见一阵骂声,他皱眉看去,却见街边喝酒的两人不知为何突然缠斗在了一起,其中一人拔出腰间短刀,一刀砍去了另一人的手臂。
空气中的血腥味弥散开来。而这一幕,却并未能引起周遭任何一个人的注意,楼上倒是有红衣女人倚着栏杆朝着那边指指点点,脸上却是带着戏谑笑意的。
显然,这一幕在不昼城中已常见到不能再常见。
谢允忽然有些无法想象前世二十多岁的江赦离开了宗门,是如何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
江赦却表现良好,熟门熟路地带着谢允在大街小巷间穿行,路过某些店家时,还会介绍一番,这家酒馆的什么酒不错,什么菜好吃,那家制衣手艺如何,他都一清二楚。
“你这道主倒是当得尽心尽力。”谢允道。
江赦咧嘴一笑:“城内这些人全都狡猾得很,因此但凡是有利益纠葛的,我都会好好了解一番,抓到对方把柄,才能好做事嘛。”
谢允没再说话,但江赦看他表情,便知道他是心疼自己了。
“一开始我真恨极了这个地方,后来就习惯了。”江赦轻声道:“而且,师尊,这里其实很美。”
他说着,抄起谢允的腿,将他抱进怀里,旋即腾身而起,足尖轻点,每一下都刚好落在越来越高的檐角上。
这身俊秀的轻功惹得下方花坊内娘子小倌们一阵娇笑,笑着唤郎君进来寻乐子。
最后江赦停在一处塔尖上,却不把谢允放下,附在他耳边道:“师尊,您看。”
谢允侧头看向下方,只见点点星烛如萤火般点缀在这座不昼之城中,红坊连廊,琼楼玉宇,如同一幅旖旎画作,那美与四山中的景色完全不同,是唯有填满了罪恶,也接纳了所有罪恶的这座不昼城才有的美。
城中的人今日醉明日死,于是抛却所有,肆意妄为。
这里于一些人是地狱,于另一些人却是天堂。
“师尊,很多时候,我都恨极了这个世界。”江赦道:“但你的出现,让我看见了这天地间也有很多美好的地方。”
谢允道:“你在这里,受了不少伤吧。”
江赦笑了笑:“现在能与师尊在一起,就说明当年的伤没有白受。”
谢允道:“放我下来。”
江赦依言,谢允落地后,却拿出了那支月色玉笛。
江赦一看到这支玉笛就有些条件反射,谢允瞥他,很淡地笑了下。
然后,谢允将笛子放到了唇旁。
悠扬清雅的笛声在月下响起,曲声潺潺,仿若流水。江赦怔然地望着谢允,银纱一般的月色下,白衣美人不知何时已摘下了兜帽,垂着纤长睫羽,持笛的手指修长白皙,一缕青丝垂在他脸侧,江赦下意识伸出手,为谢允理好了那缕碎。
谢允撩起眼帘,与他对视。
刹那间天地俱寂。
江赦低下头,吻住了谢允的唇。
没有更深入,只是轻轻地碰触着,却比此前的抵死缠绵更要让人心动,半响才舍得分开。
谢允道:“好好的一曲月下霜,就这么被你打断了。”
江赦没说话,又凑上前去,吻谢允的唇角,鼻尖,眼睑。
谢允轻斥道:“什么疯。”
“好喜欢师尊。”江赦苦恼道:“喜欢到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师尊。”
谢允很不解风情道:“把你那心好好放在原处,别到处拿。”
江赦笑了,又道:“师尊,再吹一次月下霜好不好?这次我一定不打断了。”
谢允经不住他的磨,点头应允。
笛声再度响起,江赦在谢允旁边坐下,微风吹拂,他轻轻闭上眼,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