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宫的祭典钟鼓敲了九声,月锦书望着青铜鼎中跳动的火焰,指尖掐进绣着九鹤的礼服。鹤纹金箔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每只鹤的喙都指向她胸前的玉蝉——南瑾瑜送的婚聘之物,此刻正隔着衣料贴着她的心跳。
“王后,请跪。”赞礼官的声音像浸了冰,殿中百余名朝臣垂首,唯有袁鹤临的目光灼灼,落在她发间那支嵌着东珠的凤钗上——那是他昨夜亲手为她簪上的,钗头雕着振翅的鹤,喙部正好抵住她后颈的胎记。
月锦书忽然想起,北境宗庙的祝文需由王后亲手誊抄,用鹤血混着松烟墨,写在雪狐皮上。三天前她假装顺从,趁女官不备调换了墨汁——此刻掌心的祝文卷,墨迹里混着温国特有的醉心花粉末,遇火会散发让人流泪的香气。
“天佑魏王,鹤临九州……”她跪坐在蒲团上,声音混着钟鼓响起。当念到“子民归附”时,忽然顿住,指尖在“归”字上重重划过,雪狐皮发出细微的撕裂声,“愿魏国……鹤鸣于野。”
殿中抽气声此起彼伏。袁鹤临的脸色骤变——“鹤鸣于野”出自《诗经》,暗指贤者在野,与北境“鹤临天下”的祖训相悖。月锦书望着他眼中翻涌的暗色,忽然将祝文抛进火鼎,墨字在火焰中蜷曲,像极了被烧断的鹤羽。
“你敢!”袁鹤临的怒吼震得烛台摇晃。他冲上前拽住她手腕,却见她掌心被墨汁染黑的纹路,正是温国地图上的河川走向——那是她昨夜用簪子刻在掌心的,混着醉心花汁,此刻正渗出细细的血珠。
“祝文已毁,祭典不成。”月锦书仰头望着他,泪水被火光烤得滚烫,“北境的先祖若知道,他们的王后满心都是温国的河川,满心都是被你杀死的南祈禄……”
“住口!”袁鹤临的手指掐入她腰际,却在触到她僵硬的身体时,忽然松开。他盯着火鼎中未燃尽的雪狐皮,上面“鹤鸣于野”四个字的笔画,竟与十年前她教他写的“锦书”二字如出一辙。
殿外突然传来骚动。一名暗卫跪地呈上木盒,打开竟是半块染血的玉佩——南祈禄的贴身之物。月锦书的呼吸骤停,却见袁鹤临冷笑:“放心,那孩子还活着。不过……”他指尖划过她唇畔,“他的右手,现在与温国月氏的族长们一起,泡在药缸里。”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混着醉心花的苦在舌尖蔓延。原来他早就算准了,她会用祝文反抗,所以提前用南祈禄的性命做要挟。月锦书忽然笑了,笑得身子发颤:“袁鹤临,你知道为什么温国的秋海棠总在雪下开花吗?因为它知道,冻土下埋着比雪更冷的阴谋。”
他的瞳孔骤缩。十年前在破庙,她抱着捡来的秋海棠苗对他说:“等春天来了,它就会开花。”那时他不懂,为何她总对着枯苗说话,直到此刻才明白,她的希望从来不在他身上,而在他永远无法真正掌控的故土。
“把王后送回凤仪殿。”袁鹤临转身时,铠甲擦过她的肩,“从今日起,她的饮食由我亲自调配。”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包括你用来换墨汁的醉心花——温国老医正的药庐,昨夜走水了。”
月锦书浑身冰凉。踉跄着被宫人搀扶离开时,她看见宗庙的鹤形烛台上,九支蜡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其中一支正滴着蜡油,在地面画出蜿蜒的痕迹——像极了魏国边境到楚国的路线。
深夜,她盯着案上的青瓷碗,碗里是袁鹤临亲自熬的参汤,浮着几朵雪梅。想起老医正的死,她忽然将碗砸向铜镜,碎片飞溅间,看见自己掌心的温国地图已被血染红。指尖划过碎镜,她忽然发现镜背刻着行小字:“鹤临九皋,唯卿可焚。”
那是他的字迹,与宗庙祝文上被她改掉的“鹤鸣于野”同出一辙。月锦书忽然明白,这个男人连反抗都要刻进骨子里——他要她成为他的软肋,更要她成为他的铠甲。
窗外飘起北境的初雪,她捡起一片碎镜,在月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光斑。光斑落在墙上的鹤纹浮雕,恰好照亮鹤首所指的方向——那里藏着她白日里从祝文残页上撕下的雪狐皮,上面用鹤血画着一只折翼的秋海棠。
“袁鹤临,”她对着虚空低语,指尖抚过残页上的血迹,“你困住我的身,却困不住秋海棠的种子。等雪化了,温国的风会带着我的恨,吹遍你每一寸土地。”
殿外,袁鹤临握着染血的祝文残页,望着她窗内晃动的烛影。残页上“鹤鸣于野”的“野”字,被她改成了“锦”——鹤鸣于锦,声闻于天。他忽然笑了,笑得像雪地里的孤狼,将残页按在胸口:原来她早就在他的偏执里,种下了带刺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