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还是没能找到继母的破绽。
祁绚发现温子曳的精神力不稳定地波动起来,应和着背景乐曲的风暴将临,阴云汇顶。
他逐渐能够看到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清晨的问候,夜间的晚安。起早会被送一枝滴着晨露的白玫瑰,晚归会看到等待的人影和灯光。
因为一句“想吃你亲手做的”而费心琢磨了小半年,每天手上切出的伤口好了又添,才小心翼翼端来的菜肴。他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学个做饭需要这么久,明知要这么久,还傻呵呵地坚持下来。
那不过是自己心血来潮的作弄而已啊。
为什么对他好?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越是怀疑,越是在意;越是试探,越是迷茫。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路过继母的房间,听见弟弟替她生气,问她,“那家伙这样对你,妈妈,为什么你不生气?都三年了,为什么你还要管他?”
他看见女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笑容,神色怜悯,如同在书上看过的圣母像。
她亲了亲孩子的额头,耐心回答:
“你哥哥从小就没有母亲,温乘庭又是那种脾气,当然不会知道怎么与亲人相处。很可怜啊,那么小就要承担起那么多,再聪明又怎么样?他还是个孩子……”
“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妈妈既是你的妈妈,也是他的妈妈。我想照顾他、取得他的认可、和他好好相处,不管需要多久,就算再来一个三年也无所谓。”
一家人?无所谓?
无法理解,不可理喻。
童话不会发生在现实中,他很清楚,但继母一点也不恶毒,反而像童话一般完美,是描绘母亲最好的笔法。
他们之间没有血缘的纽带,没有怀胎十月、一手带大的责任和亲密。连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生母都抛下了他,继母却将他视为己出般疼爱,这让他该如何相信?
他悄悄退走,就像什么都没听到过。
第二天,大少爷和往日一样的冷漠刻薄。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彻底陷入了混乱,他的心防正在缓慢而不容置喙地走向塌陷。
她对他微笑,他便想回以微笑,一个不同以往的真心的笑。
她做了点心请他品尝,他闻到空气中香甜的味道,幻想起了入口的湿润回甘。
她说早上好,说晚安好梦,他忽然有了安稳度过一天的实感,对明天生出期盼。
没有惊天动地的突破,只是一些日常的琐事、简单的关怀,犹如春雨润物,细微无声地消融着他心中深厚的冰壳。
三个月后,大少爷遭遇袭击,身受重伤,精神力损耗过度,不得不放下家族事务,在家休养。
对他来说,这种程度其实不算什么。
他早已习惯站在风口浪尖,习惯在过分幼小的年纪承受这些恶意。
可继母的表现却像是天崩地裂,惊慌失措,望着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的他失声痛哭。
她哭得很难看,没有半点当家主母的形象,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为孩子所受伤痛感到难过的母亲。
接着,她无微不至、亲力亲为地照看了他一周时间。
这是他们首次长时间地共处,大少爷没有一刻不在观察她。
最后,他不得不宣告自己的失败。
温子曳哂笑一声:
“他自视甚高地想,世界上能有多少人骗过他的眼睛?更遑论是这样一个颇为蠢笨、简单到一眼就能看穿所思所想的女人。没可能的。”
于是他终于愿意相信。
天真地相信,童话故事,幸运地降临在了自己身上。
祁绚看见温子曳眼中流露的讥讽,他的神情越来越冷,唇边噙着的微笑越来越狰狞,一张俊秀的脸逐渐趋于狰狞。
契约带来的记忆飞快地连成一幕幕,一掠而过,定格在不久前他才看到过的那幅画面上。
静谧的病房,温馨的清晨。
雪白的玫瑰,馥郁的幽香。
女人走进病房,来到装睡的大少爷身边,替少年掖好被子,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吻。
像亲吻他的弟弟那样,甚至比那更加怜爱,小心得如同在呵护一尊易碎的瓷器。
“快点好起来吧,子曳。”她小声喃喃,“妈妈爱你。”
温子曳不忍回顾般阖上眼,眼睑抽搐,睫尾颤抖。
他机械性地踩着舞步,深深吸气,祁绚看到他眼角渗出凄惨的红痕。
出生就被母亲抛弃的大少爷,从未被谁爱过的大少爷,在十八岁这年,拥有了一位爱着他母亲。
——这是独属于他的童话,故事名叫《妈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