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沈昭昭控制了许久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她确定了,眼前人就是她的小外甥贺珩。
大表哥成婚得早,沈昭昭才十二岁的时候,大表哥的孩子便出生了,是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取名叫贺珩,珩儿几乎是被沈昭昭领着玩大的,两人感情很好,珩儿也总是喜欢黏着她,一年前,贺家被判流放时,珩儿才不过四岁。
眼前男孩十分瘦弱,小小的身子团成一团缩在草屋边上,头发长长的,打着结,上头混着草梗和土屑,看着背影一点也不像是个快到五岁的孩子。
可是沈昭昭就是确认了他是自己的小侄子,他就是珩儿。
银杏抹了一把眼泪,推着沈昭昭绕到前面,男孩原本还在咬着唇无声哭着,看到她们过来,立刻将脸埋进臂弯里,不肯抬头。
沈昭昭见他是在躲自己,心中猛然颤抖,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断腿,一瞬间,心痛得似尖刀在狠狠刮她的血肉。
“珩儿也会嫌弃小姑姑变成残废了,所以才不肯认我的吗?”
沈昭昭的声音很轻很轻,里头带着卑微,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是她自断腿以来,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无用,她为何不能反抗,为何会被人断了双腿,她恨自己竟然成了残废。
从前,珩儿那样崇拜她,他刚学会说话的时候,便就糯糯地喊她小姑姑,软软地求她带他一起骑马。
这些,她曾经答应过珩儿的事,全都做不到了。
所以,珩儿也要嫌弃她成了无用的废人了吗?
贺珩猛然抬头,眼泪汹涌冲刷开脸上的血迹,片刻后想到什么,又迅速地低头,声音里带着哽咽,“小姑姑,我,我真的不是珩儿。”
只一瞬,沈昭昭便看清了他的脸。
血迹被眼泪冲刷开,露出的那张蜡黄瘦弱的小脸,还有脸上的那一块血红的方形印迹。
血肉被烙铁烫得起了燎泡,慢慢结痂,痂皮脱落,凸起的肉条便会形成了罪奴两个字,天长日久的摩擦,却始终擦不掉的两个字,也是每一个流放犯脸上都要刻下的烙印,不管老幼,谁都逃不掉。
沈昭昭拼尽全力从轮椅上爬下来,她努力爬到贺珩身边,将他拥进怀里,泪水疯狂地涌出,止也止不住。
瘦成了一把细碎骨头的孩子,这一年来,终于体会到了温暖的感觉,竟然舍不得挣扎。
贺珩哭道,“小姑姑,我现在是罪奴,我会害了你的。”
沈昭昭紧紧抱着他,“不怕,珩儿不怕,小姑姑会保护你的。”
她就算拼了命也要护住珩儿。
银杏站在旁边,眼睛早已肿成了核桃,可是还有眼泪止不住从眼眶中冒出来。
三人就这样哭了许久,破败几乎快要倒塌的草屋边上,夕阳缓缓地撒下些余光。
贺珩终于停止了挣扎,小小的手里捧着沈昭昭特意带来的点心,小口小口地咬一口含在嘴里,待彻底软化了,才舍得咽下去。
真甜真香。
沈昭昭也看清了贺珩脸上的印迹,珩儿的年纪小,脸也小,那两个字几乎就占满了大半张脸,字迹被磨得出了血,上头混着细小的尘土沙砾,却依旧能看得清。
沈昭昭心疼地伸出手,想触摸,怕珩儿觉得疼便又缩回了手。
珩儿察觉到她的动作,有些自卑地把脸偏了偏,才小声道,“小姑姑,你别碰那个,很丑很脏的。”
他虽然已经识了字,却看不到脸上的字,但是凭着别人看到他的脸后,便露出嫌恶的目光,他也能猜得出那些印在脸上的东西并不好看。
刚烙在脸上的时候,他只觉得疼,并不知道有多丑,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就总是拿石头去擦那块印迹,直到擦得血肉模糊,可是等脸上再次结痂后,那块印子好像还会出来,别人还是会用恶心的眼神看他。
沈昭昭再次落下眼泪,珩儿才这么小的年纪,就要遭遇这些。
珩儿小心翼翼地趴进她怀里,像小时候一样,一边小口吃着点心,一边说着这一年来的事,说着说着竟睡了过去,或许是见到亲人,终于能安心睡觉了,珩儿睡得很香,竟还起了几声鼾。
沈昭昭这才知道,珩儿脸上被烙上印子之后,便发起了高烧,刚开始流放时,便烧得走不了路,押送的衙差嫌他累赘,竟把他悄悄扔在了半道,可是珩儿命不该绝,昏迷了两天之后便醒了过来,后来就跟着路上的流民一起重新回来了京城。
沈昭昭抱着熟睡的珩儿,银杏在后头推着轮椅,三人一起上了马车,马车一路行到城外的庄子。
现在带着珩儿,侯府定然是不能回的,将珩儿一个人送去庄子,若是他醒来见不到自己,也肯定会不安,沈昭昭便决定跟珩儿一起去庄子上住,待将珩儿安顿好了,她再想后头的事。
马车到了庄子上,珩儿还没有醒,沈昭昭小心翼翼把他放到床上,依旧没有离开,银杏端来热水,两个人就这样小心地帮珩儿擦拭着身子。
半夜里,珩儿迷迷糊糊中睁了几回眼,待看到小姑姑守在他身边,只觉得是自己做了个美梦,便又赶紧闭上眼,害怕自己会真的醒过来。
沈昭昭替他擦掉眼角又流出来的眼泪,安静守着他,轻轻地拍着珩儿的背,温柔地替他掖被角,这些,都是她从母亲那里学来的。
天微微放亮,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沈昭昭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珩儿,还有旁边睡倒的银杏,没有打扰她们,只轻轻转动着轮椅,从房中悄悄出去,又掩上了房门。
珩儿应该是许久没有睡过整觉了,所以才如此能睡。
沈昭昭缓缓转动轮椅,外头竟是沈远舟来了。
他才看到沈昭昭,眸中没有对小妹一夜未归的担忧,只有厉声质问,“沈昭昭,我听给你驾马的车夫说,你昨日从难民营带回来个人,是不是贺珩?”
他的语气里带着怒意和埋怨,却让沈昭昭浑身紧绷,只一瞬,血液便蹿上来,让她的手都在颤抖。
她紧紧盯着他,“你早就知道珩儿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