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铜色土地上,顾行驰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到处都是凹凸不平的红色山岩,像沸腾的血海。
居然没死?
他怔怔地看着昏暗的穹顶,一时间还有些恍惚,蛇牙叮在身上的痛感太清晰,以至于此刻毫发无损的平静都像是一场幻觉。
顾行驰尝试着坐起身,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响,一只手从侧边伸过来扶着他坐稳,甚至不用侧头看,单凭气息和手背露出的一小片皮肤顾行驰就知道是谁,他深呼吸一口气,鼻腔里像被灌了芥末,喘气时连带着胸膛间都涌起火辣辣的疼。
但也是这份疼让顾行驰有了转头望向对方的勇气,这不是幻觉。
白玉京就坐在他身边,脸上的红痕没有褪,但眼睛很亮,像某种钻石,在昏暗中熠熠生辉。
顾行驰眼眶一下就热了,他手指微微发颤,却没有动,只盯着白玉京的脸,目光仿佛犹如实质,小心翼翼地触摸过白玉京身上那些如裂纹般的痕迹,许久后才终于挤出一句话来:“……能抱吗?”
白玉京将手缩进袖口,确定没有一点皮肤裸露在外,这才冲他张手:“来。”
仿佛被钢针扎进胸膛,心脏猛地痉挛成一团,等顾行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蜷缩起身体,把脸埋进了白玉京胸膛与外套间那一尺宽的狭小缝隙中。
这样亲昵无间的、密不可分的拥抱贴合,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惶恐与后怕像野草克制不住地冒出了头,连带着爱意都变得酸苦,只能从细枝末节中才勉强尝出一点混杂着涩的甜。
白玉京用干净的手指关节轻轻蹭了蹭顾行驰的后脑勺,听到怀里人堵在喉间的苦涩终于融化成颤抖的哽咽:“混账玩意……你让我走……我还能走到哪里去?”
白玉京仰起头,尽力不让布满红斑的下颌剐蹭到顾行驰的额角,周围特别安静,只有他的怀中是止不住的呜咽。
“对不起。”
他闭上眼轻轻吸了口气,感觉空气中本就稀薄的氧气正随着顾行驰的哭声一丝一毫地抽离,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每一次的抽气,都有湿润的眼泪涌进肺里。
但顾行驰却仿佛被这句道歉刺激到,忽然猛地抬起头,漆黑的眼神死死盯住白玉京的脸,全身止不住地在发抖:
“我走不了,白玉京你给我记住,你在这,我他妈走不了!”
“这是第二次,再有一次、再有一次……”
顾行驰望着白玉京脸上的红斑,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再有一次,他们已经不见得会有这样死里逃生的好运气。
白玉京明白他未出口的后怕,手臂把人箍得更紧了些:“不会再有下一次。”
顾行驰闻言忽然想起什么,一下直起身拨开白玉京的后衣领:“我看看那蛇咬得严不严重,疼不疼?”
白玉京乖乖低下头让他看,毛茸茸的发顶顶在顾行驰的小腹上:“不疼。”
白玉京后颈上也已经布满红痕,蛇牙的两点咬痕在红色中倒不显得突兀了,顾行驰看着心疼,但又不敢触碰,只得俯身轻轻吹了吹:“真不疼?”
温热的气流拂过皮肤,有点痒,但白玉京没有躲:“真不疼,你身上的伤口也没感觉吧?”
听他说顾行驰才想起来查看自己的情况,他的手臂上有几处咬痕,但确实没有任何感觉,如果不是几个血洞瞧起来有点渗人无法作假,他几乎就要以为坠入蛇窟只是一场噩梦。
“以后不要这么莽撞。”白玉京不能直接触碰顾行驰的伤口,只在他昏迷时用干净的水稍微清洗了一下,此刻伤口周围皮肤颜色正常,两人也没有发烧感染的迹象,这蛇应该是无毒的。
但白玉京并没有打算就此揭过的意思,他微微呼出口气,是个轻而克制的动作,但从他蹙起的眉心可以明显看出他的情绪:
“我掉下去就掉下去,你不要来。”
都说人在濒临死亡时,最后消失的会是听觉,但白玉京觉得不是的,他在生命倒计时的最后几秒里,只能看到顾行驰惊慌绝望的眼睛,以及他奋不顾身义无反顾奔来的身影。
那是比死亡更加让白玉京恐惧的存在。
他无法接受顾行驰会因为自己失去生命,无法接受殉情一般的牺牲。
所以白玉京说,你不要来。
死亡本身并不恐怖,我可以面对,你不要来。
话落,顾行驰眼神一下就变了,漆黑眼瞳凝视着固执说不的白玉京,怒意蕴在眼底:“你再说一遍。”
白玉京嘴唇动了下,没出声。
顾行驰就这么看着白玉京,愤怒的神情在执拗的沉默中越来越平静,直到所有的表情都从脸上消失,整张面容寂静得如同一座无波无澜的雕塑。
“算了。”
良久,他说。
顾行驰转过身开始清点物资,不再说话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落下来,却比任何声色俱厉的时刻更让白玉京无措,他想伸手去拉顾行驰的衣袖,却被对方有意或无心地躲过。
“先找找出口吧。”顾行驰语气淡淡的,简洁利落,没什么多余的话。他慢慢尝试着站起身,肌肉有些钝痛,但不妨碍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