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避开殷祝的视线,对一旁的孔鳞说:“克勤已死,尸体等下打扫战场的人回带回来,先好好保存着,北屹或许会派人来赎。”
“这些等下再说,先跟我去包扎伤口。”
殷祝拉着他的手腕就要去找军医。
但没拉动。
“陛下,战役已经结束,”他干爹用一种很奇怪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轻声说,“您该回去了。”
说这话时,他并没有避开周围的守城士兵。
因此在听到“陛下”二字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几名亲兵下意识望向孔鳞,在看到幕僚大人也无奈地冲他们微微点头时,顿时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殷祝皱起眉头。
他没有管身边跪了一地的士兵,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出征一趟回来后,突然变得和初见时一样冷淡的宗策,心中揣度着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他干爹明明打了个大胜仗,正是该向他这个皇帝邀功请赏的时候,怎么一回来又开始克己复礼了?
之前以下犯上先斩后奏的事,他不是干得很熟练吗?
“你不跟我……你不跟朕一起走吗?”
“臣会护送陛下至皇宫。”宗策主动避开了他的视线,“但王太子死于非命,北屹定不会善罢甘休,朝中可用之将不多,边将人选,非臣莫属。”
“谁说的?”殷祝脱口而出。
他不想他干爹老是待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
尽管清楚战场才是一个将军的归宿,但殷祝总希望,如果可以的话,宗策可以尽量待在有他在的新都。
他将来还想给他干爹在新都买房子养老呢!
宗策垂眸,自嘲一笑。
“陛下说得是,”他哑声道,“是臣狂妄了。陛下若是忌惮臣拥兵自重,想要臣留守新都,臣也无话可……”说。
话没说完,是因为殷祝忍无可忍地单手掐住了他的腮帮。
“你家将军失血过多,都开始说胡话了,”他扭头对孔鳞说,“赶紧叫军医来给他包扎,朕都要被他说得头晕了!”
孔鳞憋着笑连连点头,幸灾乐祸地丢下宗策跑去找军医了。
宗策:“…………”
他叹了口气,按下殷祝的手腕。
“策说的是真心话,”他看着殷祝的眼睛,狠心道,“策未满而立之年,便手握虎符,杀死北屹王太子,立下不世之功,陛下就不担心策功高盖主?”
殷祝:“等你收复了山河十四郡,再来跟朕说什么不世之功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等到那个时候,朕的名声你肯定盖不过去,因为朕会成为大夏的中兴之主。”
“自古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宗策,朕会成为你的伯乐。”他看着宗策说道,“朕知道你心思细,但有朕在,你不必顾虑太多朝堂纷争,明枪暗箭,只需要发挥你全部的实力,一直朝前跑就够了。”
他干爹一辈子过得不容易,殷祝一直知道。
历史上,若不是他处处小心行事,就连尹昇身边低品阶的太监也恭敬对待,恐怕根本没有他出头的机会。
就算成名后,宗策领兵在外时,也一直在承受文官的各种谤议讥讽。
倒是被处刑后,他摇身一变,成了他们口中笔下毫无污点的圣人英雄,被一群大夏的遗老遗少们日夜悼念。
太可笑了,殷祝想。
宗策怔忪地望着殷祝晨曦下泛着红晕的脸庞。
朦胧的白气从青年的唇舌间溢出,透过雾气,那双凝结着霜雪的纤长睫羽颤动着,像是那一日风雪庙宇中,神佛垂怜他降落人间的奇迹。
他甚至忘记了周围还有人在,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想要拂上那被风吹得潮红的脸颊。
“陛下,将军,军医来了……”
身后传来孔鳞的声音,宗策思绪中断,忙垂下手移开视线,余光却注意到殷祝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朝他的方向软倒过来。
宗策下意识伸手扶住。
“陛下!?”
殷祝呼出一口滚烫的气息,瞳孔涣散,四肢都在轻微地打着颤。
宗策这才发现他的体温高得惊人。
再一摸,袍子底下的衣服居然还是湿的。
难不成,他在城墙上等了自己一晚上?
宗策的心脏跳快了一拍,立刻把人抱起来,疾步朝战马的方向走去,语气急促地命令道:
“军医,随本将一起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