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月亮尚未隐没,苍青色的晨曦便已照透了卧房。
殷祝茫然睁开双眼,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仍在梦里。
浑身酸痛无力自然不必说,他呻吟一声,这才发现嘴上还绑着布条,下巴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身上的单薄亵衣一晚上反复被汗水浸湿、晾干又再度浸湿,正紧紧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想要动弹一下,却发现只能勉强移动手指。
手腕处传来刺痛,殷祝无力歪头,轻微的铁链声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响起。
这一回,没人再记得帮他垫上软帕。
凸起的骨节被磨得通红破皮,枕头、被褥上被蹭得到处都是血,整条手臂上,也都是被他自己用指甲抓出来的道道血痕,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可怖。
殷祝自嘲地想,在旁人看来,恐怕这景象和凶案现场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用颤抖的手指一点点将嘴里的布条扯到下巴上,方便呼吸,但因为手抖得实在太厉害,尽管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殷祝依旧尝试了四次才成功。
清凉的空气大口大口地灌进肺里,他的手无力砸在床铺上,虚弱得连咳嗽都没力气。
若不是还在微微起伏的胸膛,估计会叫人怀疑躺在床上的人早已没了生息。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才勉强恢复力气。
殷祝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蹭到床边,伸出手臂在床底下到处摸索,最后用指尖够出了一枚机关盒子。
这是他从飞鸟坊中顺走的一个小玩意儿,需要拼对上面的七巧板才能正确打开,取走里面的钥匙。
昨晚药瘾发作的时候,他的脑袋疼得像是要炸开,手更是抖得不行,拼了十几次都没拼对,最后崩溃地把它扔进了床底下。
现在人清醒了,解开这种机关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殷祝取下手铐,转了转酸痛的手腕,本想自己给自己倒杯水,最后还是决定不硬撑了,喊守在外面的苏成德进来。
“陛下,”苏成德把参茶捧到他面前,叹气道,“您这又是何必呢?非得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就算宗大人不在,您又不想去后宫,这宫里宫外,就没一个您能瞧得上眼的?”
不是瞧不上眼,是不放心。
殷祝可不希望自己的枕边人天天一肚子算计,但没办法,沾染皇权的感情就不可能纯粹……咳,他干爹那是意外,不算数。
见殷祝不吱声,苏成德又道:“陛下手上这伤,是打算叫太医来包扎,还是奴才帮忙处理?”
“只是些擦伤,你看着弄吧。”殷祝疲惫道。
过了一会儿,他又闭目问道:“这次送药的太医看着有些眼生,原先的陈太医呢?”
他药瘾发作的事情,宫中越少人知道越好,算算看,迄今为止,知晓这件事情的,一共也只有宗策、苏成德和陈太医三人。
苏成德虽然有前科在先,但历史检验过他的人品,且如今他在宫中的地位,可比失宠的柔姬高多了,估计巴不得离旧主子远些呢。
“前些日子下雨,陈太医在家中滑了一跤,听说是摔得不轻,”苏成德绕到殷祝身后,边给他按摩脑袋边轻声回答,“月末告了病,到现在都没来过太医院,以后恐怕也来不了了。”
殷祝:“医者不自医,多叫些人去看看,你也替朕去陈太医府上送些补品,叫他今后在家里安心养老吧。”
“是。”
“现在这个太医,叫什么?朕瞧着比陈太医要年轻许多。”
“回陛下,此人姓汪,名迁,是陈太医的徒弟,前几年陈太医也生过一场大病,几乎濒死,他膝下无子,全靠这汪迁衣不解带在旁边照顾,才慢慢好起来。后陈太医感动于他的孝心,便将他认作干儿子,又把自己的本事全数教给了他。”
同为干儿子的殷祝听到这番话,眼皮一跳。
他睁开双眼,看着视野里倒着的苏成德,蹙眉问道:“所以这汪迁是凭借孝心和陈太医的关系进的太医院?那他的医术如何?”
“这个您放心,”苏成德笑道,“要进太医院,肯定得先经过几轮考较,再说陈太医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嘛,能被他认作干儿子的,自然人品医术都是上乘。”
医术或许是,殷祝心道。
但人品可不好说。
古代极为重视孝道,很多人为了求仕途求财求名,就会刻意“表演”孝心,什么埋儿奉母卧冰求鲤,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知道了。
殷祝对这种行为不表态。
但给他治病的太医可不能是个啥也不会的表演型人格,古代医疗技术本就落后,万一瘸腿扎成偏瘫,小病治成大病了咋办?
等他干爹老了,他还打算推着轮椅带他出门遛弯呢。
不过苏成德说的也有道理,不能一棍子打死。
单从这次的经历来看,虽然过程难熬了点儿,这姓汪的年轻人熬的药也不是没有效果。
如果他真能替上陈太医的位置,那自然是最好了。
苏成德也十分上道,察觉到殷祝的顾虑后,立刻说道:“陛下,以后太医院那边开的新方子,奴才先送到陈太医那儿让他掌掌眼,这种小事他肯定还是能办的,等确定没问题了,再熬出来叫人试药,最后端来给陛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