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认为自己有多特殊,也是发自内心地厌恶着那些蝇营狗苟之事,世人都赞扬他爱民如子,可在这清浊难澄的乱世,好名声反倒成了一种罪过,他也成了被同僚们排斥厌恶的异类。
因为在上位者和文臣们看来,身为武将,他却太像一个儒士了。
但书生手中可没有兵权。
一个人若是没有了私欲,就没有了方便掌控的把柄。
他们担心的是对的,宗策想。
他不屑于这些,是因为明白自己想要的,远比任何人都多。
他想要一个能够结束乱世的强大君主,一些能够让百姓吃上饱饭的官员,和一个统一安定、富饶强盛的国家。
曾经他寄希望于朝廷,后来经过一次次的惨痛教训,宗策改变了想法。
——如果皇帝和朝廷做不到,那就由他来改朝换代。
这是一个任何人听来,都会觉得狂妄得不可一世的野望。
不,或许苏成德在监军期间也发现了端倪,宗策有思考过要不要扣下他,但为了不打草惊蛇,最终还是放他回了新都。
他笃定地相信,苏成德什么也不会说的。
返程那日,苏成德没有让他送,只给他留下了一封信,说希望能在宫中再度重逢。
这也是他最后的劝说。
因为他们彼此都清楚,下次见面,要么是在金銮殿前,要么就是在法场之上。
不过是成王败寇,宗策认了。
重来一次,他依旧没有改变想法。
他甚至都没有记恨柳显和魏邱二人。
因为这辈子,他不会再给他们任何出头的机会。
他要做的,只是把曾经做过的事情提前一步,与其被逼反,不如自己先反——他平静地告诉自己,这世上绝不可能存在一个容忍他宗策、又能实现他野心的君主。
如果有,那他一定是上天降下的奇迹。
脚步声从前方传来,有人轻声道:“将军,这是漕运司刚刚整理送来的卷宗。”
“先放在那吧。”
宗策抬头看了一眼下属,淡淡道。
“是。”
下属走后,他仔细地收好那封信,起身走到外面透风。
宗策站在廊檐下,整整两夜未曾阖眼的疲惫让他在直视头顶湛蓝的天空时,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感受着阳光落在脸颊上的温感,他却想到了那个人披着鲜红战袍,站在城头的晨光下朝他展露的灿烂笑颜。
那人的身份和祁王临终的遗言始终压在宗策心底,他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北屹至今引而不发,即使自己杀死了他们的王太子也并未交出那封血书,就是为了等待自己继续被重用、或是大战前夕一举引爆这桶火药。
届时他不仅百口莫辩,就连军心、乃至战局也会因此而逆转。
昨夜,在砍下马匪的脑袋时,宗策看着那那些人死不瞑目的惊恐神情,冷静地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他指的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比如说……爱情。
宗策没奢望过能从那人身上得到同等回应的感情。
悬天之日,孕生万物,普照大地众生。
而他只是恰好有幸,分得了一捧阳光而已。
对于一位将军,致命的永远不是来自敌人的刀剑,而是上位者日渐消磨的信任。
可以开始着手准备身后事了,他告诉自己。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出现了裂痕。
即使他站在原地不动,那人也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所以他会留在这里,不再回新都,只一心一意地替那人去谋划未来十年之内的战局,复刻神机,尽可能地壮大大夏的军备实力。
无论朝堂局势如何风云变幻,他都绝会不再亲自上前线,并尽可能地削弱自己对大夏军队的影响。
否则的话,他的存在,一定会变成北屹应对大夏最好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