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赵二都是个明白人,知道宗策肯来参加婚礼并送上贺礼,已是给了他们一家天大的面子。
因此,他们不仅没有借势大肆宣扬此事,还在宗策提前告别时,非常识趣地与其低调拜别,做事十分周到全面。
就连殷祝也忍不住夸了一句:“你选的这个亲兵,一家子都不错。”
宗策手中提着灯笼,为两人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坎坷:“赵大勇武直率,赵二为人老实,但懂得变通,的确都是可塑之才。”
“若是这个赵二立了战功,下回你可以直接向朕举荐。”殷祝与他并肩漫步在月夜原野之上,应涣、苏成德和一众禁军侍卫也很有眼色地远远跟在了后面,给他们留出单独的谈话空间,“朕瞧你方才看朕那眼神,是想到什么了?”
宗策沉默片刻,叹息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策只是有些……触景生情罢了。”
“怎么,想起了哪位功成名就后还未来得及迎娶的青梅竹马?”殷祝调笑道,目光随意瞥去,正好撞上宗策那双染着些许无奈的清澈眼眸。
“策在遇到陛下之前,对男女之事从未动过任何念头,”他的语气平淡,视线移开,眺望向远处群山漆黑苍茫的轮廓,“今后也不会再有。”
殷祝心道那可不是,你现在考虑的都是男男之事。
他忽然停下脚步,伸出手,指尖触碰着宗策紧锁的眉心,似乎想要抚平它的褶皱。
宗策露出一丝怔忪神情。
月光映照下,那张深邃立体的面容上闪过些许赧然。
即使他们已经做过了更亲密的事情,但那毕竟是房中私事,现下身处旷野郊外,后面又那么多人看着,作为曾被殷祝暗暗吐槽保守派祖宗辈的宗策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陛下,”他握住殷祝的手腕,压低声音道,“这是在外面……”
“外面如何?朕与爱卿把臂同游,就算史官知道了,那也是一番佳话。”
殷祝存着几分玩笑的心思故意逗他干爹,他知道他干爹面皮薄,虽然私下里玩得一点也不客气,但这是在外面。
他可是思想开放的现代人!
宗策抿了一下唇,忽然流露出了零星的愧疚自责之色。
“百年之后,盖棺定论,若是后人谈论起陛下一生的丰功伟绩。策与陛下的关系,怕是会污了陛下的清白……”
殷祝乐了,就差没脱口而出尹昇这狗东西还有清白呢?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朕的清白不重要,更何况早就没了,”他安慰宗策,“你看,那个孽子……咳,朕是说朕的儿子都那么大了。”
“……策说的不是那种清白。”
“那就更没道理了啊,皇帝的功过是非,难道是通过他私生活混不混乱来评判的?标准难道不该是他打下的疆土、颁布的政策,还有当政期间治下百姓的生活水平吗?”
殷祝:“朕知道你的担忧,但朕又不是圣人,这辈子哪能十全十美,若是有,那人早就被放进庙里供起来了。”比如他干爹。
宗策:“策今日与在新都的同僚们相聚,谈及山河十四郡组建抗屹联盟一事,都对陛下的鼎力支持感激不尽。若山河归复,四海同平,陛下定会被万民塑金身供奉的。”
殷祝打了个寒颤,喃喃道:“那还是别了吧。”
他一直在琢磨着蝴蝶效应和历史惯性这两件事,但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谁也不知道被他改变后的历史,究竟会对未来造成多大的影响,若是将来他爹妈进了他的庙,跪他的像……
殷祝忍不住露出痛苦的神情——这是真的夭寿啊!要遭天打雷劈的!!!
“总之,”他强迫着自己朝他干爹挤出一抹笑容,“朕不在意这些,你也别老把这些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就像北屹皇帝偏信他的宠妃,搞得治从里外不是人,这难道是宠妃的问题吗?还不是那老东西自己脑子不清楚,不分轻重是非。”
殷祝双手负在身后,边走边冷哼道:“朕最瞧不起的就是那种,怪奸臣怪妖妃怪宦官,就是不怪自己的蠢货君王,有些人能把一手烂牌打出王炸,有些人,给他再好的牌也是无用!”
宗策轻轻笑了。
“陛下一定是前者。”他说。
“朕拿的可不是烂牌,”殷祝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些许笑意,“知道什么叫躺赢吗?”
苏成德轻咳一声,拉了一下应涣的袖口。
“应大人,咱们再走慢些吧。”他低声道。
应涣疑惑地看向他:“为何?再远的话,万一出现刺客,就没法及时护驾了。”
苏成德眉毛一跳,还在努力劝说:“平原坦荡,不会有刺客的。”
“那也不行。”应涣公事公办,义正言辞道,“陛下安危,乃重中之重,吾等怎能轻易懈怠?”
苏成德差点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
要了命了,怎么叫他摊上这么一个宝货!
“听咱家的,别过去了,”他咬牙切齿道,“就算有刺客,这不是还有宗大人吗?陛下和宗大人有机要商谈,咱们都不适合旁听。”
应涣刚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就在苏成德看起来要杀人的目光中,默默闭上了嘴巴,听话地放慢了脚步。
他们在平原上溜达了大半个时辰,最后是殷祝隐晦地打了个哈欠,才姗姗准备回宫。
他们的马车停在了宴席场所的旁边,回去的时候,婚礼已经基本结束了,只剩下一些零散的宾客还在闲聊。
殷祝和宗策远远地望了一眼,并没有再和主家打招呼的想法,正准备坐上马车回宫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宗守正?你是不是守——不对,是宗大人!?”
殷祝和宗策几乎是同时回头看向那人。
来人约莫二十来岁,国字脸,平眉细长眼,长相富态,穿着一身锦袍,在一众布衣乡亲中显得格外贵气。
但殷祝一眼就能看出那锦袍的材质粗劣,针脚也不算整齐,别说和他身上这件御制的细绫罗衣相比了,就连同苏成德身上那件锦袍相比较,也是远远不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