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记载,丹药一途,乃是一小国皇室所创,在我朝大为风靡,就连皇室宗亲也颇好此道。
但同时,那太监也在书中写道,这些药人几乎没有一个能善终的,能活到五十,都算是高寿了。
从皇帝,到嫔妃娘娘,再到下面的达官贵人们,没有人在意这些药人是死是活。
只要当下服了药,七日之内未死,他们便认为这丹药是无毒的;若是出现了不惧冷、精神亢奋、助阳助兴的症状,那更是神药中的神药。
殊不知,服用这些“神药”的药人们,每隔三到五年就要换一批。
究其原因,长期服药之人往往浑身皮肤敏感溃烂,不知寒暑,最终毒素侵入五脏六腑,就连神仙也再难回天。
而宫里的大太监们见惯了这些药人的惨状,只会轻飘飘地下令,吩咐他们再换一批人来,否则贵人见了恐会不喜。
宗策想起前朝末期,那一个个暴病而死的短命帝王,无法不联想起这两年殷祝尽管百般调养、却仍旧不见好转的身体。
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一定会走在那人前面。
他长他几岁,日日在战场上拼杀,为国征战,虽九死无悔,但这辈子的杀孽已经造得够多了,本就是提着脑袋过日子,加之前面又做了些蠢事,能得善终都是痴心妄想。
可那人不一样。
在宗策看来,他心善仁慈,是千载难逢的明君,大夏和山河十四郡的百姓都指望着他过上好日子。
这样好的一个人,老天爷怎么能如此薄待他?
眼看着归亭沉默不语,宗策喉结滚动,缓缓松开血迹斑斑的十指,哑声问道:“归太医,明仁堂几代行医,真就没见过例外吗?”
“有,”归亭说,“我父亲治过一个病人,也是年轻时沉迷丹道,妄想羽化飞升,与天同寿,后来及时止损,被我父亲用鬼门针救了一命,后面活到了六十四岁高龄。”
“六十四……”
宗策心情无比沉重。
当面对的是战场上的敌人时,无论多么悬殊的差距,他都能冷静思考;可面对凡人的生老病死,他又该如何?
假使那一天他还活着,还没有被认定为大夏的罪人,宗策想,就算不能与那人生同裘死同穴,至少,他还可以为他守陵。
君王建帝陵,若是不想劳民伤财的话,至少需要二十年以上。
再加个陪陵的话,起码要三十年。
也就是说,考虑到最坏的情况,恐怕再过两年就要开始准备了。
归亭觉得他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肉眼可见的灰暗下来,好像陛下明天就要撒手人寰了似的,忍不住出声道:“那个,宗大人,我觉得吧,情况倒还没有坏到那个地步。”
就算达不到六十四,凑个整,六十也行。
所以算算看,陛下至少还有几十年的功夫可活呢,没必要现在就紧张得跟要出殡一样。
宗策:“你不懂。”
那人在他面前的欲言又止,背着他压抑的咳喘,还有匆忙之下册立太子的行为……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归亭:?
他迷茫了。
好像自己才是太医吧?
“无事,策知道日后该如何做了,”宗策站起身,看着到现在仍遵守着那人命令,不肯对他尽述实情的归亭,极为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多谢归太医,往后陛下若有什么情况,烦请您第一时间告知策。”
“……好说。”
归亭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有些古怪。
但具体是哪里古怪,又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