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祝并没把归仁的警告放在心上。
于他来说,现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妥善处理好唐颂这件事。
身为阁老,唐颂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上下,更别提唐家本身就是大夏传承多年的老牌世家之一。
所以,尽管殷祝借着魏邱这件事将唐颂下狱,但这才半个月的功夫,案头就堆满了替他求情伸冤的折子。
倒是那魏邱,尽管新都宫中传话,柔姬为弟弟的事情夜不能寐,几乎要哭晕过去,但殷祝并不打算放人,其余大臣们在替唐颂求情时也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这个愣头青。
搞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妄想着靠攀咬同僚上位的蠢货,活该有此下场。
唐颂被释放的那天,他站在刑部大狱的门口,张开双臂,任由家人用艾叶掸去身上的灰尘晦气,望着头顶刺目的天光,忽然朝着特意来接自己的太子笑了一声。
尹英疑惑道:“老师何故发笑?”
“只是见今日晴空舒朗,有感而发,”唐颂并不正面回答,但显然心情十分不错,“走吧,殿下,快到午时,也该回家用膳了。”
但他婉拒了马车,非要带着太子和一帮来接自己出狱的亲信大臣步行回家,一路上一众人浩浩荡荡地穿街走巷,为首的唐颂更是姿态悠闲犹如闲庭信步,吸引了长街上无数行人百姓驻足旁观。
消息传回旧都,宋千帆面色沉重地朝殷祝行礼道:“陛下,还望您顾全大局,万不可在此时与唐颂硬碰硬。否则南北才将统一,恐又有分裂之患……”
“不用你说,朕已经感觉出来了。”
殷祝拍了一下放在自己左手边的折子:“唐颂入狱这半月,朕给南方下达的旨意不是阴奉阳违,就是用各种借口理由拖拖拉拉,要不是经过这一遭,朕都还不知道,这大夏的皇位原来已经姓了唐了!”
这话说得极为尖刻,宋千帆心中一抖,终于察觉到殷祝这口气已经憋了许久,不吐不快。
他担心殷祝会激进行事,赶忙劝诫道:“当务之急,还是先将人召到旧都,安抚为上,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隔了条江要好。”
“朕服软,叫唐颂带着他全家老小一起来旧都扎根,再过上和从前那样被他指手画脚使眼色的日子?”
殷祝冷笑:“做他个春秋大梦去吧!”
宋千帆头疼道:“可是陛下,目前来看,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只要唐家一家老小在您的掌控之下,他就算有野心,那也只是在朝堂之上更进一步,但换做太子在身侧,您就不怕大夏未来的根基被唐家彻底掌控吗?”
殷祝双手撑着桌案,俯身盯着他问道:“你以为,朕为何要你那下属去替朕挑选宗室子弟?”
宋千帆一愣,随后惊恐地睁大双眼。
“陛下难道是……打算换太子?”他险些腿一软,当场跪在地上,“不可啊陛下,尹英殿下毕竟是您唯一的儿子,国出正统,殿下成为太子监国以来,也一直兢兢业业,从无差漏,身为君父,您若是废了他的继承权,怎能向天下人交代?”
殷祝沉默着与他注视。
这些道理他当然知道,甚至远比宋千帆考虑得要更加深远。
封建社会比起君主的能力性格,更看中血统的纯正,若不是因为这个,殷祝早就有换人的打算了。
“尹英那孩子,朕比你们都要了解。”殷祝叹了口气,没对宋千帆说什么重话,因为在外人看来——甚至哪怕是在他干爹眼中,尹英都算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了。
“朕其实对他的要求并不算高,打天下的事情,由我们这代人去做,他只需要做一个心中有百姓的守成之君,这就足够了。”
殷祝曾经说过,只会给尹英三次机会,但这三次机会用完了之后,他想想那孩子还那么小,才刚上初中的年纪,也会反省自己是不是因为偏见,对尹英太过苛责了。
直到宗略来到旧都,给他带来了这样一份情报。
“你自己看看吧。”他把卷宗丢给宋千帆,“这是宗略在刑部的时候,从别的犯人那里听说的,朕对此事全然不知,后面又派人去查证了一番,才发现确有此事。”
宋千帆展开卷宗,只一眼,就变了脸色:
“太子多次深夜入宫,会见太后……怎么会!?”
“太后对朕不喜,对朕的儿子自然也没什么感情,”殷祝扯了扯嘴角,冷漠道,“尹英长那么大,她都没去看过几次,就连请安也都推辞不见,要说这祖孙两个有什么感情,朕是万万不信的。”
宋千帆仔仔细细地看完了卷宗,又从头再扫了一遍,这下,就连他都说不出什么劝说的话来了。
“可是,他毕竟是您唯一的儿子,”他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呢?”
“你说的没错,他哪怕像祁王一样,私藏甲胄,铸造神机,只要他能像卢先生那样弄出殿名堂来,朕也就不追究了。”
殷祝一边说一边想,这是瞎话。
尹英要是真有那个胆子,那他老子第二天就能宣布他是祁王余孽。
但表面上,殷祝仍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怒斥道:“但他偏偏选择了往朕心窝上扎刀子!太后身为朕的母亲,却一心只想要朕死,朕的天下,将来不还是他的吗?难不成,他连这十几年都等不及了?”
宋千帆攥紧卷宗,站在他面前挣扎良久。
最终,对殷祝的信任和忠心,还是大过了几十年耳濡目染的伦理纲常,他躬身道:“陛下放心,那挑选出来的几名宗室子弟,臣一定会派名师好好教导,更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目的达到,殷祝满意地将人打发走了。
情绪激动半天,骤然冷却下来,他觉得有点儿疲乏,正要回后面的榻上歇会儿,转身就见屏风后转出一道人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