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神拜佛,祭祀上香,果然都是安慰自己的,没什么实际用处。等咱家死了,你就寻个深山老林把这把老骨头埋了吧,咱家这些金银珠宝翡翠玉佛都留给你。”
“这怎么行呢!”
苏成德听着他干儿子絮絮叨叨地劝他,但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目光落在那石头刻着的梵文牌位上,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要刻一块碑,放进自己的墓里。
至于那碑文,就写些青史不曾记载的故事吧。
*
三月后的一日清晨。
陛下宣布了出于身体考虑,从今日起暂停早朝的消息。
但望着那远去的龙辇,不少知道内情的人都清楚,这恐怕不是暂停,而是陛下最后一次上朝了。
当日下午,宋千帆被急召入宫。
“……到头来,还是得你来挑大梁。”
殷祝说完了最后一件要嘱咐的事情,终于坚持不住,靠回了床头,小口小口地喘起气来。
宗策飞快地递了一块帕子过去,从上到下,一遍遍抚摸着他孱弱的脊骨,轻轻地拍着后背帮他顺气。
就算是这样,殷祝仍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半天,
直到鲜血将帕子染红,瘦瘠苍白的手背因为体力耗尽而微微颤抖起来,宗策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帕子丢在地下,又强硬地将殷祝的手拽到身前,一点点帮他揉开痉挛的筋脉。
宋千帆怔怔地望着眼前虚弱得他几乎认不出来的陛下,喉结滚动,声线颤抖道:“陛下,大夏不能没有您啊!臣何德何能……”
“事到如今,就别说这种话了。”
殷祝被宗策喂了两口水,勉强顺过来气,睁眼看向他:“若真如归仁所说,这道难关,朕怕是渡不过去了。但千帆,能不能让大夏平稳度过这次危机,就要看你和宗策的了。”
宋千帆不自觉地瞥了一眼榻边一直沉默听着他们谈话的宗策,艰涩回答道:“陛下放心,臣定不惜此身,完成陛下的嘱托。”
殷祝轻轻嗯了一声:“还是要惜一下的。尹英那边,也劳你多费心。”
听到他如此客气地跟自己讲话,全程表现得还算冷静的宋千帆,竟一下红了眼眶。
“怎么还是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殷祝看他哭得稀里哗啦,嫌弃道,“都是当尚书的人了,像什么话。”
宋千帆拼命吸气:“臣御前失仪……望、望陛下恕罪……”
宗策终于动了动。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了宋千帆。
宋千帆婉拒:“多谢宗大人,不用了。”
他觉得宗策应该比自己更需要这块手帕。
“还有。”宗策言简意赅,“擦擦吧。”
宋千帆默默接了过来,抹了把脸,又偷偷瞟了几眼宗策。
宗大人……好像真的不像有多么伤心的样子,感觉只是周身气场压抑了些,脸色平静得吓人。
倒是宗略那边,自从听闻陛下病重的消息后,已经在他面前几度垂泪了。
这兄弟俩,真是……
唉。
宋千帆临走前,对殷祝最后行了一次君臣大礼。
起身时他的那一抹眼神,恍惚间,殷祝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历史上那位白发苍苍、仍披甲领军上阵杀敌的宋国柱。
随着天气渐热,殷祝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每日清醒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两个时辰不到了。
诡异的是,他除了每天吐吐血、身体无力容易疲乏外,依旧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之前有一次清醒的时候,殷祝给他干爹半开玩笑地讲了睡美人的笑话,没想到自那以后,每次醒来宗策都会在旁边守着,给他一个吻,然后顺势送来一碗毫无半点用处的苦药。
殷祝怀疑他干爹是在做巴甫洛夫实验。
因为他现在已经有点儿被养成条件反射了,只要看见他干爹凑过来,舌根就下意识开始泛起苦味。
这段时间内,他尝试过催眠自己、去道观里求神,还有私下里对着虚空激情输出,但都没再见到过梦中的那个白胡子老头。
他不知道究竟是对方在搞事,还是天道就注定了他要死在兴和七年的年尾。
但殷祝只觉得,好不甘心。
凭什么他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却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
所以他找来了归仁,询问对方有没有什么能让自己活到兴和八年的办法,哪怕只多活一天也好。
归仁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但殷祝察觉到他旁边归亭表情的异样,便认定归仁肯定有办法,各种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之下,归仁终于愿意开口了。
他说,陛下的身体,想要撑到来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归家有一副祖传汤药,配合扎针,能让病重之人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保存最后一点精血,直到预定的时间,他再用鬼门十三针将人从昏睡中救治唤醒,或许可以坚持到来年春日。
“此种治疗之法,等同于竭泽而渔,风险也极大,很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归仁沉重道,“就算醒来,身体也会快速走向衰竭,回光返照,于一日之内暴病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