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祝鼻孔出气,说话一副阴阳怪气的口吻。
苏成德眼皮直跳,却怎么听怎么像是后宫里娘娘们埋怨陛下太忙、总不来照看他们的幽怨口吻。
他抖了一下,把这个念头丢到脑后,压低声音告诫说陛下这话可不兴说,要被旁人听到,会给宗总督添大麻烦的。
殷祝懒得再在这儿跟他掰扯这些浪费时间,转身就要回去,谁知站久了腿麻,脚还软着,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把苏成德吓得脸色都变了,赶紧扶住他的胳膊,询问要不要再让太医来看看。
殷祝揉了揉眉心,本打算说不用,但想到一件重要事情,还是改口道:
“……宣太医吧。”
次日清晨。
“哥,你真打算就这么走了?”宗略站在门口,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担忧,“不跟陛下打声招呼吗?”
背对着他、正在解开马匹缰绳的宗策动作一顿。
“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淡淡道,“昨晚已经去过宫中了。陛下任命我为江淮总督,把边防重任交托给我,我怎能随意懈怠休息?”
“可这也太匆忙了,”宗略神情低落,“你才打完仗,都没能在家里多待两日。”
宗策闻言终于转过身来,他走到弟弟面前,看着坐在轮椅上仰头注视着自己的弟弟,目光渐渐多了一丝柔软。
“阿略,”他说,“我不在新都,你要照顾好自己,记得每日按时喝药,就算身子懒怠,也要时常到院中晒晒太阳,别太沉迷于研究父亲留下的那些图纸,凡事量力而行……”
他对着宗略嘱咐了许多。
宗略听完,点点头,又疑惑道:“可是哥,我晚上睡觉从来不掀被子的,怎么会因此而着凉呢?”
宗策沉默了一会儿,垂眸握住他的手。
“是我记错了,”他说,“总之,万事保重。”
他直起身子,盯着宗略的双腿,语气逐渐变得低沉:“若有一日,我在战场上发现了卢及的下落,哥一定会替你报这个仇。”
“别!”谁知宗略却下意识喊出了声,注意到宗策微蹙的眉头,他张了张嘴,有些慌张地找补道:“我的意思是,哥,你要是真抓到他了,千万别动他,交给我来。”
“好。”
这个要求不算什么,宗策点点头,很轻易就答应了下来。
眼看着宗策真要出门了,而此次离家又不知要多久,宗略心中不舍,却也找不到机会挽留。
面对兄长关心的眼神,他还得强笑道:“没事的哥,你放心去赴任吧,千帆他常来看我,上次还带了你的朋友过来,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去工坊参观呢。”
宗略想起那天殷祝拿着他哥曾用过的一堆破烂,非要当成稀世珍宝的画面,不禁失笑,离别的伤感情绪也被冲淡了不少。
谁知宗策却转身盯着他问道:“我的朋友?”
“对啊,那人是这么说的,”宗略一愣,“哥你不会不认识他吧?”
宗策眉头皱得更死了。
但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呼吸急促地问道:“他叫什么?”
“他自称姓殷名祝,祝福的祝。”宗略说,“这人哥你可认识?”
宗策不答反问:“他是不是生得白净瘦高,宋千帆对他的态度也十分奇怪,像是朋友,但又像是上下级关系?”
宗略立刻点头,好奇道:“没错!所以他的确是哥你的朋友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宗策想了很久,又像是在发呆,直到宗略忍不住催促,才缓缓回答道:
“天赐机缘。”
他的目光越过围墙,望向皇宫的方向。
在那深锁宫墙之后,有他求而不得的毕生挚爱之人。
宗略静静地观察了他一会儿,忽然说:“看哥你这副模样,看来那位殷兄一定与你相交甚笃了,可我怎么从未见过你提起他?”
“因为,”宗策说,“他从前用的是另一个名字与我相交。”
“那殷祝是他的假名?”
“不,”宗策摇头,“是真名。”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冰冷的胸膛深处竟升起了些微的暖意,灰暗死寂的眼底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在分离之前,他终于知道了,那个人真正的名字。
若有朝一日自己身死,也能循着这个姓名,返回尘世追寻他的踪迹。
他叫殷祝。
祝福的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