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帆虽说作为王家赘婿,勉强也算世家的一员,但他出身贫贱,显然并不清楚世家真正的能量。
像是怕他不当真,王夫人又把他拉回房中,关起门来,仔仔细细地给他讲了些这些大家族之中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史。
从某位家主公然和前朝太后扒灰的旧事,到大夏开国皇帝不得不捏着鼻子宠幸某位世家貌丑的女儿、还曾生下一个双头畸胎的宫廷秘闻,以及先帝刚登基那会儿,宫中那场没来由的大火等等。
宋千帆越听脸色越差。
他相信自家夫人不会骗他,但像是这种,跟趴在皇帝床底下一样细数的宫中隐秘,即使他夫人是王家嫡女,知道这么多这么详细,未免也太令人胆寒了!
这意味着世家对皇室的渗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他从前所了解的,仅仅只是这些数百年家族的冰山一角。
他们存在的时间甚至可能比大夏都长,每逢改朝换代,都是他们吞并农民土地、壮大家族实力的最好时机。
宋千帆想,怪不得他曾在某次赴宴时,听闻一位世家嫡系在酒后跟他吹嘘,说别看他们家在新都比不了王唐,但私库里的财宝,那可不一定比皇宫少呢。
从前宋千帆只当这小子是在吹牛,但经过这半年来各种战略物资调度的处处碰壁、还有各地仓库接二连三的莫名失火,他觉得,这人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怕不是当初屹国进攻旧都前,这些大家族就已经听到了风声,甚至比皇室更早一步,提前把家中贵重财宝全部转移了吧?
再更深入地想一想,旧都沦陷前,朝中丞相正奉皇命清查隐田隐户,结果没查半年,屹国大军便势如破竹一路攻入国度,把皇帝赶到了南方来,丞相本人更是因愧自尽。
国都要灭了,彻查隐田隐户一事,自然也不了了之。
……难不成,这些世家为了维护自身屹立不倒,竟真的把山河十四郡数万万百姓的性命,当做随意可弃的棋子吗?
酷暑夏日,宋千帆却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忽然想起某一日午后,陛下把他叫到御书房内,说是要与他手谈一句,但下的却是一种叫做“五子棋”的棋法。
五子棋的规则很简单,他很快便能轻易上手,然而仍旧输给了陛下不少次。
宋千帆以为,是自己还没吃透规则。
陛下却告诉他,是他太心急了。
“你看,”殷祝敲了敲棋盘上黑白子纠缠的地方,“你总是想,怎么才能下到五子,所以每次才凑成棋型,就开始进攻。这种下法在聪明人面前,就显得很傻。”
他说着,在边缘处落下一子。
“有个词,叫温水煮青蛙,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他说,“五子棋规则简单,人人都会,但和聪明人下,就不能把自己的目的太明显地表露出来。”
“——你且看这一步。”
宋千帆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陛下虽然一直在堵他的棋子,在他未察觉到的时候,竟已不知不觉在角落里凑成型了。
他刚要弃子认输,又见陛下冲他摇了摇头。
“和聪明人下棋,到了决定胜负的最后一步,往往他们并不会像你一样,按照常理出牌,”他说,“越是拥有越多的人,越怕输,这和聪明与否无关,只是单纯的赌徒心理。”
“这种时候,你就得牢牢按住你的棋盘,盯住他们可能会掀桌子的手,然后……”
啪嗒。
一声落子的清脆声响。
殷祝靠坐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唇边微微勾起的弧度在黄昏的氤氲香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记住,这样,才算真正赢了。”
“夫君?”
王夫人的声音唤回了宋千帆沉浸在回忆中的思绪,他看着自家夫人,忽然由衷感叹道:“夫人,我突然发现,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夫君为何突然有此感悟?”王夫人疑惑。
“我说的是丈人,在识人这方面,丈人眼力实在了得。”
宋千帆想起前几年王存对陛下、对朝廷那不屑一顾的模样,再到如今被唐颂当面骂作“内阁几案”也依旧八风不动,坚持装聋作哑的定力,觉得自己从前还是太不了解丈人了。
“父亲的确会观面识人,”王夫人微微一笑,“当初他第一次见你,便是在榜下捉婿之时,回来就跟我说,女儿,你将来有福了,为父帮你挑了一位良人,相貌才华都是上佳。”
宋千帆咳嗽一声,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丈人过誉了,”他谦虚道,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小婿资质平平,能有今日,全靠丈人提携……”
王夫人温柔地帮他整了整衣襟:“他还说你面相一看就不是能少年得志的,待到中年发家,正好咱们孩子也大了,夫君若是有贰心,估计也早就相看两厌,正好随他去了。”
宋千帆:“…………”
丈人,您这也太不厚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