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积雪消融了,贺兰破两鬓有一片浅淡的白色,辛不归伸手试着给他擦了擦,发现擦不掉,才反应过来那并不是未化的雪花,而是贺兰破一夜之间生出的白发。
他的眼角有一滴若隐若现的血迹,大概是泪已流干了。
“公子……”辛不归蹲在他身侧,试探着开口,“先……先回房吧……”
没有回应。
贺兰破入定一般,安静得宛若一具雕塑。
容晖忍着泪跟刘云叹气:“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陆穿原则直接指挥十三幺和刘云几个上去:“把他给我拉开!他不要舒坦,祝神还要。衣服也不换,血也不擦,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他们几个不敢动,陆穿原便要撸了袖子自己上。
辛不归急忙把他挡住:“陆大夫先等等……”
奈何陆穿原此时也不比其他人平静多少,按捺了一路,乍然看到祝神的尸体早憋不住心中那口气,忽然指着辛不归破口大骂:“我早说了别让他走别让他走!你非要把他带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他要是在喜荣华,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还看不住他一条命了?!当初他说要走,你们就跟没长脑子一样听他的!他的话也是能听的?啊?他吃药吃糊涂了,你们也跟着糊涂了?!这么多年,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没出过事!一沾上你们贺兰家,不是死就是伤!既然带了他走,为什么不看好他?!别说在路上,他就是安安分分呆在家里也能把命丢了!你说照顾他,就是这么照顾的!我把人养了十几年,好端端地交给你,到头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下好了,人走了,命没了,你回来装模做样地抱着不让动了,你对得起谁!怎么?这回知道照顾了……你照顾……去地下照顾吧!”
他对着辛不归指桑骂槐,涕泪流了一脸,满眼通红,看见贺兰破的背影依旧是无动于衷,又气不过,恨恨踹了旁边的时候一脚:“我去你大爷的!”
辛不归垂着脑袋听他骂完,抬起头在陆穿原众人身后扫视了一圈,企图能有谁出面解围,最后把目光定在一直对着祝神若有所思的柳藏春身上。
柳藏春见终于有人想起他了,于是顺势站出来,先拍了拍陆穿原的胳膊:“阿原先不要急嘛。”
他慢慢走到贺兰破身后,偏头观察了半晌,“嘶”的一声道:“我怎么看着,祝老板好像不是死了呢?”
此话一出,贺兰破终于动了动。
他转动早已僵硬的脖子,抬头看向柳藏春。
柳藏春笑眯眯道:“先把人抱进房里,让我好好看一下吧。”
——祝神死了,但没完全死。
他没了呼吸,加之戚长敛将他心脏处的封印解开后,浑身筋脉因承受不住强大的法师力量而尽数爆裂,贺兰破回来时正好他心脏骤停,然而一夜过去,柳藏春发现了在祝神体内的第二层封印——正是当年凤辜给他换心时私自在戚长敛的封印下加的那一层。
“祝老板的筋脉在慢慢愈合。”柳藏春把完脉,又对贺兰破说,“大概再过一个晚上,就会有心跳了。”
贺兰破不知信没信,只是盯着祝神不说话。
辛不归见状,又打圆场问道:“那……大概几时能醒呢?”
“唔……这个么,不好说。”柳藏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第二支沾洲叹现在何处?”
众人皆望向贺兰破。
贺兰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就在房里。”
“拿出来试试吧。”
贺兰破迟疑了片刻。
并非他不想用,正是因为他用过一次,深知沾洲叹一旦点燃,回到过去只是成为已发生的一部分,对结果没有任何改变,用与不用,都对现状没有影响。而此刻对他来说,守着祝神才更重要。
“祝老板在这里,长了脚不会跑——如果能跑了,更是好事。”柳藏春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我也只是猜测,说不准这会儿沾洲叹正等着点燃,兴许不是给小公子用,而是给……其他什么人。”
贺兰破最后看了祝神一眼,正要去拿香,又被柳藏春拦住:“小公子先想想,要不要带什么东西。否则香一点燃,可没有给你准备的机会了。”
贺兰破蓦地想起越郎,那个第一次回到过去时帮他搜查消息的女法师——她曾经说过贺兰破在更早以前找过她一次。
他去准备了八十万金的银票,回到房里的路上却碰见宵娘。
“帮我把这个带给祝小二。”宵娘斜斜倚着墙,举着祝神的藤剑,递到贺兰破眼前,笑吟吟道,“让他不要浪费宁少期教他的剑呀。”
贺兰破接过,望着宵娘:“宁少期?”
“要是他还记得宵字怎么写,”宵娘扬唇挑眉,挥挥手,转身离去,“谁都不能欺负阿拉祝小二——”
卯元330年春,贺兰破带着一柄长剑和八十万金银票,点燃了第二支沾洲叹。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是金镶玉的翡翠,最上面一层生着六瓣花纹,像在玉中封了一朵桃花。
这件鬼斧神工的玉器,贺兰破在天子城夺鸾铃时偶然发现,便取了回来,还没来得及拿给祝神,便已天人永隔。
他将玉佩放入祝神手中,最后看了祝神一眼,便消失在沾洲叹前。
长香生烟时,屋外飘过了一阵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