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瑾年道:【让他们把热水送到房里,你和小福子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白榆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言。
宗聿院里有单独的厨房,热水送的很快。
江瑾年端着姜汤进去,外面就响起了送水的脚步声。
宗聿脱了衣服,这会儿身上刚穿了一条亵裤。看见江瑾年进来,他随手抓了一件外裳披在身上,草草地系上系带,衣领凌乱,露出小半个胸膛。
江瑾年仿佛没有看见他的慌乱,把姜汤端给他:【殿下喝碗姜汤暖暖身子,一会儿再泡个热水澡。逝者已去,我们活着的人都应该往前看。殿下若是因此事伤及自身,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宗聿想说自己没那么娇气,只是一场小雨,算不得什么。
可是看见江瑾年,他把话都咽回去,端过姜汤一饮而尽。
姜汤味辛,再多的糖也无法掩盖那股味道,可宗聿第一次没有排斥。
在这个雨夜,他内心痛苦难过,可他不是一个人独自面对。江瑾年一直陪着他,不需要多少关切的话语,他光是站在这里,就足以抚慰宗聿的内心。
一碗热辣的姜汤驱散了寒意,外面的仆人已经备好热水,
宗聿脱了衣服跨进浴桶,温热的水流漫过胸口,热气舒缓四肢,胸中的郁结之气随之舒缓。
江瑾年让人进来收拾房间,将宗聿的衣服拿去清洗。
宗聿靠着浴桶,情绪大起大落,被热水一激,就有些犯困。他听见往这边走的脚步声,一抬头看向是江瑾年,顿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
江瑾年是过来送寝衣,他把白榆和小福子都支出去,这种小事就是他自己来。
宗聿浑身赤裸,只觉无所遁形,道:“你就放在门口,我等下自己拿。”
江瑾年没听,继续往前走。宗聿肌肉紧绷,拉下浴桶边上搭着的布巾,往下身遮了遮。
【殿下在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江瑾年放下衣服,走到浴桶边上,视线落在宗聿泛起红晕的脸上,【小福子出去了,让我来吧。】
宗聿结巴道:“我,我自己来。”
说着脸更红了,满脸写着抗拒,甚至有些慌乱。
他长这么大,身边伺候的人不少,就算是侍女靠近,他都没有这般紧张。心脏仿佛跳到嗓子眼,手脚不听使唤。
江瑾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视线落在宗聿赤裸的身体上。不可否认,宗聿常年习武,自然拥有一副好身材,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可在这具身体上,也有不少的伤痕。横七竖八,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
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凭着一腔的孤勇走上战场,近七年的战场厮杀,从一个小兵步步走到今天,经历的战场凶险,常人难以想象。
江瑾年的手落在宗聿左肩的伤痕上,秀眉微蹙:【疼吗?】
宗聿本能的想躲开,可看见江瑾年难过的神情,他压住了逃离的冲动。
“早就不疼了。”宗聿放松身体,道,“这都是刚上战场那两年受的伤,那个时候个子不高,体格不强,就容易被伤到。等我长了个子,熟悉了战场,受伤的情况就少了。”
十三岁的孩子到底是比不过那些强大的士兵,而且宗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没有接受任何的优待,从一个刚入伍的小兵做起。
边关苦寒,就算大家平日里会因为他年纪小让着他,上了战场刀光剑影,众人自顾不暇,又那有时间时刻盯着他?
宗聿一开始还是会哭的,可后来伤着伤着就习惯了。那片土地上充斥着太多的生离死别,伤痛也会随之麻木。
江瑾年知道宗聿是在宽慰他,那么多的伤痕,怎么可能会不痛呢?他见过十三岁的宗聿,手上的口子都能疼的他睡不着,更何况是那么多的伤?
江瑾年的心像是被针扎一般,他不禁想,若是先皇后没有病故,外祖父一家没有出事,宗聿是不是就不用被迫上战场,为他皇兄去争那份兵权?
可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江瑾年心中酸涩,眼底布满水雾,视线有些模糊。
宗聿见不得他难过,看见他掉眼泪,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抱人。可他人在水中,赤身裸体,实在不敢在他面前起身,只得小幅度移动到江瑾年身旁,抬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花,低声哄道:“真的不疼。”
江瑾年低声应和,脸上却不见笑意。
他往后退了两步,道:【水凉了,殿下起身吧。】
水只剩一点余温,再泡下去就不是驱寒了。
江瑾年退至门外,宗聿这才从水中出来,他擦干身上的水珠,穿上寝衣走出去,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身上。
江瑾年在吩咐白榆去做点吃的,宗聿道:“不用做,我没胃口。”
江瑾年回头看他,让白榆先退下。
宗聿走进卧房,坐在藤椅上,江瑾年拿了一张干净的布巾走来,替他擦拭头发。
宗聿发质偏硬,乌黑发亮。江瑾年用布巾裹住发尾,一点点往上轻擦。他动作轻柔,十分有耐心。
宗聿背对着看不见他的神情,但透过不远处的铜镜,能够看见他的身影。他知道宗聿心情低落,没有贸然追问,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安抚宗聿。
他的手拂过宗聿的头发,是温情也是怜惜。
不是只有宗聿在乎他,他也珍视和宗聿有关的一切,包括宗聿这个人。
此生结发,愿有朝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