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诚把自己宅院里最大的一间厢房让出来给萧珩了,以凸显自己对这位“世子妃”的重视。
段云枫到的时候,萧珩正坐在屋里,手里拿着刺史府的户籍、田亩、赈灾册翻看,张家的下人正进进出出地替他搬东西。
张家的大老爷张志诚恭敬地站在萧珩身旁,但凡手里再拿把扇子就可以抢李进喜的活儿了,但萧珩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
他天生自带一股“天上地下唯吾独尊”的气场,仿佛他才是这宅院的主人,熟练地无视了所有人。
而他脚旁、桌上摆着好几箱金帛绸缎、珠宝玉器,是谁“孝敬”的不言而喻。
段云枫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宋时裕的警告……
心下一惊,不会真要来给自己吹枕旁风了吧?
段云枫早上走的时候还在生萧珩的气,这会儿抿着嘴往他旁边一坐,也不说话。
李进喜立即命人端上了几盘香甜的糕点,放到段云枫面前,“世子昼夜行军,想必是饿了,先吃点茶水点心垫垫肚子。”
段云枫往嘴里塞了口桂花糕,目光在桌上的几盘糕点与萧珩脸上来回扫来扫去。
虽然都是他喜欢吃的,但也改变不了他现在还在生公主的气的事实。
然后他就对上了萧珩幽幽垂下来的目光。
段云枫与萧珩僵持地对视了两秒,心一横,把脑袋别了过去。
一旁的张志诚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站在边上,愈发地不安,他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下官为世子准备了接风宴,安排在明日午时,还望世子赏光。”
段云枫自从那日在洛阳吃了顿“鸿门宴”之后一听到对方又要给自己办宴席,心里便窝火得很,他下意识就想拒绝,但还是扭头看了萧珩一眼。
萧珩点头,示意这个接风宴他可以去。
段云枫应下张志诚,“好。”
张志诚连忙陪笑着说了好几句恭维的话,在心中将“公主”的分量又拔高了几分,他决定这几日多派些人去打听公主的喜好,好投其所好,以便对方日后替自己在段云枫那儿说些好话。
萧珩看段云枫坐在那儿一口气扫光了两盘糕点,他挥手摒退了下人,一旁的张志诚几乎是如释重负地带人退了出去。
萧珩这才提笔写道:
——你准备怎么处置晋州官吏?
段云枫双手抱臂,抬起下巴往萧珩那儿看了一眼。
心道自己可没有主动理公主,是公主非要和自己说话的。
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些得意,于是他抿了抿嘴,道:“钱勘等一众参与谋反的,全部处死,以肃军纪……至于张志诚,他虽没有直接参与谋反,但此人惯会见风使陀,我认为留不得。”
谁想,萧珩却说:
——张志诚这人不能杀。
段云枫一愣,“为何?”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在那几箱金银珠宝上来回瞟过……
公主不会是真那个张志诚他收买了吧?
公主连自己堂堂镇北王世子的面子都不买,怎么可能是这种金银贿赂就能收买的人!
难道……有钱真能使鬼推磨?
还是说自己真是太穷了?
等等念头轮番闪过他的脑海。
萧珩压根不知道段云枫在想什么,只是写道:
——你接受了他的献降,张志诚代表的就是数千晋州降兵以及全体官吏的利益,若反手杀他,降兵军心必乱,晋州官吏皆会人心惶惶,此乃其一。
——张志诚在晋州颇得百姓民望,他在位期间虽多次献降,但几乎每次都保住了晋州百姓免于军阀屠戮,去年大旱,全国多地田亩颗粒无产,饥荒以至于人相食、战乱四起,而张志诚平日注重推行屯垦、招抚流民、田亩产出、粮食囤积,在饥荒期间多次开仓赈灾,因此晋州还算安稳地度过了这段时期,此人确实有治吏安民之才,杀他,会失民心,此乃其二。
——张家在晋州根基颇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乃其三。
段云枫:“那张志诚这边就轻轻揭过去了,让他继续当晋州的地方官?”
萧珩:
——自然不可能。
——他这人怯懦软弱、做事圆滑,一遇外敌便畏缩不前,惯会见风使舵也是真。
段云枫:“那公主主想如何?”
萧珩:
——之前他可以在多方势力之间来回摇摆,是因为他有的选,从现在起,我要碾断他的两条腿,让他无路可退,他若是道行颇深的九尾狐,那就把他的八条尾巴都拔了,他若是千年王八成精,那就把他的壳敲了。
——楚军的追兵也该到了,正好明日你去和张志诚吃饭,顺便敲打一下他。
萧珩写下这几行字的时候,神色十分平静,白纱半掩下的面容清俊出尘,好似谪仙,但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却更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活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