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副驾的楚瀚熟练地咬住腮帮,虽说对领导私下这般模样早已司空见惯,可每回撞见,那眉梢眼角仍会漏出星点笑意,活像瞧见猛虎细嗅蔷薇似的稀奇景。
盛怀安又从公文包侧兜掏出一包奶条:“小零食路上吃。”
安姩愣了愣,笑着接过来,正要说话,眼尾瞥见司机和秘书都在偷瞄,她红着耳尖压低声音:“好啦,我在家等你回来。”
楚瀚瞄着后视镜感叹:“跟了盛书记这么久,头回见他兜里揣零食……”
*
返航途中,飞机因极端天气突遇湍急气流,机身剧烈震颤,咖啡杯腾空撞向顶板,机舱内此起彼伏的惊叫与乘务员急促的安全指令交织。
“各位旅客,我们正在穿越不稳定气流……”乘务长话音未落,机身猛地晃动。
陡然震颤的瞬间,安姩被惯性狠狠掼向前方,保温杯“当啷”撞上前座。
后排女孩的啜泣混着尖叫,在失重感里漂浮不定。
“降落伞!不是说头等舱有降落伞吗!”斜后方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香水与呕吐物的酸腐在空气中凝结。
安姩蜷起沁满冷汗的指尖,平安扣正死死嵌进掌纹——那是盛怀安三跪九叩求来的。
十八岁前的她总在生死边缘游走,未曾真正理解生命与死亡的界限,甚至在年少无知里数次向深渊倾身。
是盛怀安带她走出深渊,又将滚烫的日光披在她肩上。
从前蜷缩在阴影里的人,终于学会挺直脊背走路,学会把自厌碾碎成自爱的养分,开始贪恋人间温暖。
“空难”二字刺入脑海的刹那,恐惧化作带刺荆棘缠住咽喉。
机身颠簸的十几分钟里,她竟将自已十九载人生走马灯般过尽了。
刚与家人团聚的她,正与盛怀安情浓时,她想陪伴他们岁岁年年。
受强风雪影响,帝都机场能见度骤降且跑道结冰严重,致使航班无法正常降落,被迫在上空盘旋多时后转降至阳城机场。
机身触地那刻,金属轰鸣与胸腔共振出劫后余生的战栗。
她立刻打开手机给盛怀安发去消息:【已平安备降阳城,我爱你。】
每个字都在发烫的屏幕上灼出重影。
盛怀安踏出会议室时,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一条弹窗消息刺进余光,他瞳孔微微一颤,脚步未停地反手扣住手机。
楚瀚已侧身挡住旁人视线,低声道:“各位先回吧。”
等走廊只剩皮鞋叩地的回声,金属机身边缘才被掌心冷汗洇出淡淡雾气。
指尖在“平安”二字上来回摩挲。
走廊寒风扑面的刹那,视频请求已拨过去:“受伤没有?”
“没有,我很好。”安姩的脸怼在镜头前,背景是嘈杂的安置厅。
屏幕幽蓝的光晕里,男人下颌绷出冷硬的轮廓,薄唇紧抿。
安姩用指节叩了叩玻璃屏,眼尾漾开的笑意像碎冰裂在暖泉里:
“你猜阳城的雪像什么?像昨晚的打铁花,熔化的金汁泼进冷水里。”
盛怀安喉结滚了滚,将手机贴紧耳际:“《考工记》里说烁金以为刃,凝雪以为魄。”
他指尖垂放在身侧无意识收紧,放轻了声音:“铁水与雪原是一体两面,今日这遭……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视频里的男人垂眸瞬间,那道被睫毛割碎的暗影终于刺破他惯常的从容。
蓝光爬上他的眉骨时,安姩跌进那片朦胧的雾色中,心尖蓦然抽痛。
命运从不承诺曙光与风的次序。
未诉的情意要趁心跳滚烫时倾吐,未竟的执念该在双手温热时紧握。
毕竟谁也不知道哪次寻常的道别会成为永夜降临前的最后黄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