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外边人来回禀,说九九小娘子来了,人已经进了前厅。
这要是换成从前,纪氏夫人有一万种给她难看的方式,但是现在么……
今时不同往日了。
纪氏夫人知道九九不对劲,但这个“不对劲”之于她来说,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海。
她不知道这片海有多宽多深,所以就无谓贸然地下水。
别后再见,纪氏夫人对待九九很客气,很礼貌。
她叫人看茶,送了茶点过去,又神色和悦地过去跟九九说话。
“九九,这几天过得怎么样,还顺遂吗?缺不缺钱用,想不想家?”
又注意到院子里还有个背着手的中年男子。
她不禁问九九:“那是谁?”
九九就说:“那是我的朋友,他叫卢梦卿。”
纪氏夫人点了点头,倒是没有深问,顺势跟九九谈起正事来:“你要说的事儿,我多少也听了几句,只是疑心自己听错了——你想着给那位迁坟?”
九九看着她,说:“夫人,如果你连一个正式的称呼都没办法给她的话,就没必要阻拦我带着她离开了。”
纪氏夫人叫这句话堵住了后来的话,不由得微微变色。
只是很快,她便叹了口气,说:“九九,不要任性,人死为大,已经下葬了,再给迁出来,算是怎么回事呢?”
九九很平静地说:“我没有任性,我只是在做一个女儿该为母亲做的事情。你们不喜欢她,不欢迎她,甚至无法承认她,为什么不能放她走呢?”
纪氏夫人神色冷了一点,语气倒是还算耐心:“九九,你有没有想过,如若你把她的棺椁迁走了,东都城里的人会怎么议论万家,怎么议论相公?”
说罢,她目光转柔,轻叹口气:“我知道,你这两年是受了一点委屈,但……”
九九果断地打断了她的话:“夫人,可以麻烦你闭上嘴吗?它在往外冒蠢话哎!”
“阿娘是我的阿娘,是万相公的生母,同你其实没有太大的干系,你真的不必为此事劳心劳力,让姓万的去操这个心吧,你歇一歇,不好吗?”
纪氏夫人被她堵住,脸色几变,终于没再开口。
九九坐在那儿喝了半杯茶,吃了一块点心,又等了快两刻钟,万相公才回来。
他是从宫里出来的,身上还穿着官服,大概是政事堂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即便这会儿下值归家了,眉头也微微锁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路到了前厅,隔着一段距离透过洞开的门瞧见里边情景,万相公脸上微露讶色,脚下步履倒是没停,一抬腿,稳稳地迈了进去。
他久在中枢,又是万人之上的宰相,权柄在握,无需言辞与侍从,便有凌厉的威仪加身,即便有不知道身份的人见到,也会不自觉站起身来,让开道路。
只可惜,今日在此的是九九和卢梦卿。
九九可是昊天上帝——没有人反驳那这就是事实——昊天上帝凭什么给区区一个宰相让座!
卢梦卿也很随意——你是宰相,我也是宰相,大家平起平坐,何谈高低?
我这个人做事很公平的,并没有因为万相公和九九姐姐的龃龉就区别对待,在那个世界里对待我政事堂的其余同僚们,也是这样的……
两个人吃点心的吃点心,以手支颐的以手支颐,面不改色、风平浪静地看着万相公过来。
纪氏夫人忍不住想要说话了:“你们真是没礼貌!”
万相公一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叫她:“别开口。”
纪氏夫人蹙着眉头,嘴唇动了动,终是默然不语。
万相公开门见山地同九九道:“等你看好了迁坟的时间和地方,来知会一声,我找几个人一起过去,算是做个见证。”
九九抬手擦了擦嘴边残留的两颗点心渣子,说:“多谢相公。”
卢梦卿坐在旁边,就说:“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不然人家能做相公呢。”
万相公客气地朝他点了下头,却没言语。
九九又说起了户籍文书的事情:“我想把户籍迁出去,万相公,这件事,是要去京兆府办吗?”
万相公随意地道:“那就不必了,你的户籍文书在我这儿,直接给你便是。”
九九站起身来,却说:“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劳烦相公。”
万相公露出问询之色。
九九便说:“我阿娘当初上京来,并不是存着投亲的念头,她是来给我阿耶和阿母伸冤的,若我没有猜错的话,相公手里应该有一份她呈送的状纸,这东西相公既用不上,还是交给我吧。”
万相公了然地“哦”了一声,神色依旧从容,叫她暂且捎待片刻,又让亲信往自己书房里去取那份状纸,捎带着连同她的户籍文书一起取过来。
九九问他:“状书上记述的事情,相公查过吗?”
万相公说:“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