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月夜中赏花弄情,也有人陷在粘腻郁躁的黑暗里,夜晚可以是宁静祥和,也可以宛如沉重的泥沼,把一切光亮吞噬殆尽,挣不脱、甩不开,试图逼人在杳无尽头的黑夜里发狂。
玄阳尊此时就是如此。
他屋内没有点灯,原本照明的灵器已经碎了一地,周围一片狼藉,玄阳尊坐在殿宇内,面无表情,若不是残破的东西乱七八糟躺着,恐怕还真会被他的神情给糊弄过去。
玄阳尊心不静。
他听着耳边心魔放肆的笑声,一双眼在黑暗里沉得可怕,好半晌后,才抬手挥袖,碎了一地的灵器重新合拢,当光把屋子照亮时,地面上烂掉的东西已经全部消失,干干净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玄阳尊冷冷咽下口中的血。
他和心魔缠斗至今,不是没有受过伤,能带着心魔渡劫成为金仙,足见他心智强大,不过会出现心魔,也说明他心性有缺——虽然玄阳尊至今不觉得自己心性哪里有问题。
心魔生来就是为了杀死宿主,讲不了道理,也没有任何利益能撼动心魔的本能,玄阳尊跟它自然是不死不休,以往也有受伤非常严重的时候,可唯独这一回,让他感觉不太好。
到了金仙这个层级,有时候他们的感觉冥冥之中会与因果命运相连,暗示着什么。
望南谷之行与望南尊等人论道后,玄阳尊本若有所悟,刚回玉仙宗前两日,入定时甚至能感觉心魔的影响都减小了,格外舒心,然而两日过后,他还没悟出道法,心神却先一步乱了。
他能入定的时间越来越短,以前能无视的一些心魔话语莫名变得清晰入耳,越来越难防备,心魔打乱他的灵息,那些早听腻了的话语却开始震荡心神,令人心浮气躁,愈发难以忍受。
终于在今夜他盛怒之下灵力猛地卷出去,掀了一室的狼藉。
玄阳尊费了点功夫把心魔暂时强行镇压下去,他的戾气也随之平复,找回了能冷静思考的脑子。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在新的感悟上出了差错,不知不觉侵害了神识?
可他此番站在识海深处的门扉前,并没有感觉门后是足以颠覆他神识的大法则。
难不成真是什么惊世骇俗的道法,只是他虽然抓住了一点线头却不自知?
玄阳尊缓缓吐息,趁着心魔被压了下去,他尝试着再度入定。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玉仙宗修士求见时,只见玄阳尊向来冷肃的脸面沉如墨,带上几分萧杀的郁气,修士一抖,赶紧垂下头不敢直视。
尊者心情不好?
他想着,嘴上赶紧说正事:“禀宗主,孔雀少主和魔族少主昨日已经确定联姻,他们在孔雀族地设家宴,沈辞秋和谢翎也去了。”
玄阳尊听到沈辞秋的名字,表情冷冷没有任何变化,但也没有出声打断,就是让修士继续说的意思。
修士顶着玄阳尊的视线,咽了咽嗓子,玄阳尊下了对沈辞秋的追捕令和谢翎的追杀令,令下得很严,承诺给出的奖赏也丰厚,所以他们现在需要格外留心这两人的消息。
“但是魔尊也在,我们不便靠近孔雀族地,弟子们斗胆猜测在安全的地方,魔尊未必会再度碎开虚空送沈辞秋和谢翎离开,所以我们或许能在他们从孔雀族地回妖皇宫的路上设伏……”
玉仙宗修士的声音低了下去:“特来请示宗主,是否准允?”
玄阳尊:“可。”
修士松了口气,正事说完,他不用再继续扛着玄阳尊令人胆寒的视线,刚要告退,没料玄阳尊再度开口。
“我既下了令,你们只管做便是,”玄阳尊漠然,“我希望下次能听到更有用的消息。”
比如不是问他要不要在哪儿设伏,而是已经抓住了沈辞秋。
修士冷汗都下来了,唯唯诺诺:“是,弟子告退。”
他走出老远后,才敢重新直起身,擦了擦汗。
他们非得让他来请示,无非是想看看玄阳尊的态度,是一时冲动,还是真下了决心要按死谢翎,抓了沈辞秋,他也是推脱不能,十分倒霉,才被挤兑出来跟玄阳尊禀告,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不过看样子,玄阳尊确实对沈辞秋动了真火。
乍一听,对谢翎命令是杀,沈辞秋是活捉,好像是想放后者一条生路,但实际上被捉回来,还指不定要受怎样的酷刑折磨,严罚审判,尊严尽失后再悲惨死去。
还不如被一刀杀了来得痛快。
没了外人,玄阳尊压制一晚上的心魔卷土重来,又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玄阳尊明知只要搭理它,心魔就会觉得是破绽,变本加厉,但他仍没能控制好郁结之气,冷声:“闭嘴。”
果然,心魔哈哈大笑起来:“看看你,玄阳尊,就这样你还想把徒弟捉回来呢,哦不好意思,他已经不是你徒弟了,嘻嘻,金仙又怎样,人家照样看不上你。”
“当年要不是你捡了他,要他在一堆人里挑师父的话,他指定不会选你——啊!”
玄阳尊抬手,又耗费灵力强行把心魔镇了回去,他看着自己的手,觉得这样不行,得想点什么办法。
否则三月后群仙之镜上,他还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玄阳尊放下手,思忖片刻后,决定亲自去问天宗走一趟。
与此同时,孔雀族地内——
昨晚大家伙儿都喝得很尽兴,不少人被灵酒放倒,还醉得起不来,沈辞秋和谢翎虽然没醉,但踏出房门的时间也不算早。
起码谢魇和叶卿都已经做过早课练过功,日上三竿,两人的身影才出现。
沈辞秋今日依旧穿着银衣月袍,昨晚被咬得凌乱的脖颈露在外面,看不出一点印记,光洁如初。
因为沈辞秋这次没想保留什么痕迹,被折腾狠了的意识刚回笼,就立刻运转灵力,把身上的痕迹全消了。
连带背上的快雪时晴花纹也一并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