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出门,顾晏津那叫一个全副武装,还故意穿得很臃肿,走在路上邵庭阳看他的背影都要认不出来了。这会儿被暖气一烘,有些热,外套什么的虽然脱掉了,但帽子口罩还是戴着的。
刚才进去会诊时,他也不肯脱下口罩,最后医生和他商量了好一阵,才终于妥协。没办法,望闻问切么,什么都看不到,还是影响医生判断的。
等一出去,又把墨镜什么的戴上了。
邵庭阳把他的墨镜往下按了按,好看得到他那双眼,然后嗯了一声。
他在身旁坐下,两人靠在一起。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顾晏津摇了摇头,神色淡然。
“猜得到。”
很久没去心理科复诊了,但他知道自己的情况。
就像手上长了倒刺,或许一开始没有注意,但总要做事、洗脸吃饭写作业的,于是就这样发觉了。
“怕你知道会是这个反应,才不敢来。”
邵庭阳回过头,“你还好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我是说以前。”他顿了顿,“你……害怕吗?”
“怕、当然怕。第一次去心理科的时候,科内救我一个病人,冷冷清清……那会儿我还是个刚毕业的穷学生,打工挣的都不够自己生活,确诊的时候好像天都塌了,我一向要强,从来不肯接受自己的失败,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缺陷、我人生的污点……但从接诊室出来后,我就不怕了。”
“为什么?”
“因为看到了缴费清单。”
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让邵庭阳心猛地一紧。
而顾晏津自始至终垂着眼眸,语气轻浅得好像在描述一件全然无关的事。
“坐在接诊室里面的时候我为自己‘不正常’而痛哭,走出去那一步看到那张单子时,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吃药复诊的钱从哪儿拿?
大几百的药费,定期复诊,还有15元的挂号费,我到现在都记得。每次走进心理科时要承受的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就好像在提醒我是个异类。”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竟然还笑了笑。
邵庭阳喉咙紧了紧,握住他的手。
“那你后来去看了吗?”
“没有。”顾晏津轻声说,“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穷比病可怕。但很快我就发现不吃药好像也没有什么,我不必顶着心理压力去一个我抗拒的陌生的地方,这病也不会死人,只是不开心的时候比别人多一些,熬着熬着好像也就熬过去了。”
后来他自己也做过一次测试,中度抑郁转轻度。
再后来一段时间,他工作很忙,但收获也不小,顾晏津过得很充实,几乎想不起那段时光。
再之后,他也有去过心理科,但不再认为这是他的天敌,吃药不吃药的也无所谓,足够忙总能让自己从泥潭里挣脱出来。
只是有时候,他不想影响到邵庭阳,才会去重新开些药,吃一段时间到下次开工,也就结束了。
顾晏津顿了顿,回握住他的手。
“这些事一直不想让你知道,不是想瞒你什么。只是我和什么焦虑恐慌抑郁的已经共生了太多年,有信心不会因为这些伤害你。在头几年,我经常后悔不应该去医院看诊,不知道的时候我还能假装一下普通人。不说这些,只是不想你可怜我。”
他受够了别人的怜悯、他身边的人出于关心而产生的偏心和照顾。同情是一笔低自尊的债,顾晏津花了很多年才将这笔债还清,他不想邵庭阳也这样。
他想在邵庭阳心里留住自己最好的时光。
而不是一个可怜的、需要他施舍的人。
“我知道。”邵庭阳抚摸着他虎口处的皮肤,低声说,“我是心疼你,不是可怜。”
心疼和可怜是不一样的,心疼是同情,是感同身受,是理解,是安慰倾听、是希望分担。可怜是认定一个人的弱势,是高高在上的施授者。
他曾经以为自己对顾晏津有可怜,但不是的,他不是给予者,是渴望被依靠、被信赖的等待方。
顾晏津却说:“那我也不要你心疼我。”
邵庭阳抬头看了他一眼,尽管这是句玩笑话,他目光里却忍不住带了点责备。
顾晏津肩膀微微一缩,对这片刻交心的肉麻和亲近有些不适应,岔开了话题。
“哎呀,我就说了不如不看。”他嘟嘟囔囔地说,“除了把伤疤揭起来让别人看,没有任何用处。”
“有用。”邵庭阳重复了一遍,“有用。它让我能明白你,更了解你。就是有用的。”
顾晏津愣了愣。
邵庭阳抱住他,脸庞靠在他清瘦的肩上,透过厚实的衣布也能感受到他那份低沉自责的情绪。
他心里有些酸涩,也有些涨。
他是感情里的卑劣者、窃取者。自私地索取着想要的爱,却根本浸不润那干涸。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好的,真的。”他闭上眼,环住脖颈的手微微用上力气,说着自己都觉得亏欠愧疚的承诺,“以后我都听你的,别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