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侪虽是把那奇诡故事同戚檐讲了个大概,可到底没告诉戚檐——自己在恍惚中将钱柏看作了他。
戚檐冷淡地盯住文侪的眼睛,不知是在看那对干净的眸子,还是在端详其中自己的倒影。
“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戚檐冷着脸睨他。
“说来话太长,更何况那段回忆说真也真,说假也假,我只当是梦一场,没必要。”
“活了二十多年了,头回见到你这般上赶着送死的,你实在是了不起。”戚檐忽地嗤笑一声,“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让你心甘情愿地送命。当什么不好,当个烂好人!难不成在你心底,自个的命要比旁人的命贱得多吗?”
文侪听得出来那笑面虎话中有怒意,可他其实并不明白那戚檐在气什么。他埋着脑袋,有些心不在焉地翻找东西,未察觉发间那两茸耳又蔫蔫趴了下去。
戚檐用目光将他拢住,说:“你在这儿呆了那么久,总该知道哪里有线索吧?”
“在回忆里头,我一直待在这矿洞里,从没出去过。更准确来说,我一直呆在同一个房间里,那房间和这屋很像,但这里少了张红床,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一个地。”
文侪尽量叫语气平静如常,指甲于身后掐入掌心,堪堪止于出血前。
戚檐将他打量了几遭,眼神像是一点也不信:“我们要从这烦人的阴梦里出去,你应该不会忘吧?别为了些诡异的感情让你我止步不前。——反正都是假的。”
“我知道。”文侪紧抿唇线,顿了顿又道,“就说了要你快些找啊,是你偏要在那破故事上浪费时间!”
“怎么能说是破故事?”戚檐勾起唇角,话中嘲意明显,“我见你似乎还很在意。”
“到此为止,戚檐。”文侪冷冷瞥了他一眼,“棺材翻完了就快些盖上,我不想再瞧。”
“盖与不盖都由不得你。那段记忆既然讲的是你和钱柏的故事,那么要想弄清你俩的关系,不就得叫这棺材刺激刺激你的神经,好叫你快些回忆起什么吗?就麻烦您好好想想啦!——他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文侪为效率所逼迫,终于抬眼看向戚檐,说:“我爱你。”
戚檐一怔,随后不动声色拈动袍子一角:“还有呢?”
“他说要带我去看海,看石碑,远离绿,去看蓝。”
戚檐听罢,伸手向文侪讨要他的本子,在其中一页奢侈地写上了“蓝““绿”两个大字。
他拿笔帽反覆敲着那二字,说:“这片岛屿被蓝洋所围绕,内中却生满绿色的草木。我想弄清‘绿’于钱柏而言算什么,他视作美好之物的‘蓝’又意味着什么。”
“阻碍和理想?”
“有可能。”戚檐粗略地记了几字,“若那蓝指代理想,多半与谜题二相关。”
戚檐的语速不知为何变得很快,他不停拨弄笔帽,似乎比文侪还要迫切。
“这房间翻得差不多了,咱们去别处找找吧。”戚檐说着,把耳朵贴在石壁上听了半晌,这才推开门去。
***
先前那总喋喋不休的戚檐,这会儿安静得吓人。文侪想着他大抵是在提防铃婆的到来,除此之外,也没别的理由了。
这矿洞很深,愈往深处,氧气愈是稀薄,当文侪将步子停在一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时,身后戚檐忽地发出一声闷哼,一只手蓦地伸向前方锢住了文侪的右手腕。
文侪的手被迫停在了被蛛网覆盖的门把上,他倒是毫不慌乱地侧目问:“怎么了?”
“觉着怪不安的。”
“那我们算是来对地了,你忍一忍。”文侪言罢,手蓦地发力压动锈蚀的门锁,在咔哒咔哒几声后,那铁门被他朝内推去。
“嗞——”
铁门摩擦地面发出一声长而尖的锐响,可在那门打开的刹那,戚檐呜咽一声跪倒在地,他死命掐住自个的脖颈,就好若被鬼上了身般,浑身痉挛起来。
文侪见状赶忙伸手要拉。
“别……别管我……开、门……”戚檐身子一抽搐,忽地开始剧烈咳嗽,他每咳一声,捂紧嘴的左手指缝间便溢出一股腥红,“我没事,快去找线索……”
文侪见状怔了一怔,可眼见戚檐眼神坚定,他只得转身一脚踹开已然开了条细缝的门,闯了进去。
不曾想方踏入屋中的瞬间,他便愣在了原地。
——瞳孔被瘆人的血腥所占据,他张开口,却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习惯了高速运作的手脚脱离了他此刻生了锈似的意识,他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跨过散落一地的带血的长布绷带与畸形的残肢断臂,像个虔诚的信徒那般神色肃然地在屋中绕起了圈。
四方墙壁上贴满了用红墨写就的、缺少署名的遗书,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则满布大小不一的艳红脚印。连续的、足以看出行动轨迹的脚印由五个脚趾至一个脚趾,再至只有脚掌、半个脚掌的残缺模样,最后步伐停止在一片倒塌的砖瓦废墟前。
“是地震、海啸之类的自然灾害么……”文侪嘀嘀咕咕时,一只手却忽然有气无力地挂在了他的肩上。
“……吐血吐了个爽。”
戚檐嗓音已有些嘶哑,他将脑袋埋在文侪肩上用力蹭了蹭,见文侪没什么反应,于是得寸进尺地将鼻尖抵在了文侪白皙光滑的颈子上,深吸了一口气。
戚檐微咬着唇,生怕它会失控地张开,将内里尖牙啃上那狐狸的脖颈。
他并非没胆那样做,只是因为下场太过显然。
——不是他死,就是他被打个半死。
呼出的热气喷在文侪颈间,文侪这才意识到那小子在做什么,他微微偏头,看见了那像条野狗似的在他颈边闻闻嗅嗅的戚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