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通常不那样笑,你当时分明就是真情实意地感到高兴……为什么?”文侪毫不闪躲地盯着戚檐的双目,眸光里不夹杂任何情绪,平如无风湖面,他一步步逼近,“我想不通,你告诉我。”
戚檐照旧吊儿郎当地笑着,倒是大发慈悲地回答了他的疑问:“本来你那替死规则用尽就该笑,还顺带排除了童彻和【臆想症】的联系,这不是很值得我笑一笑吗?”
“规则用尽有什么地方值得欢喜?!”文侪跟不上他的思路,即便早有察觉他是个脑回路颇不寻常的人,却是头一回觉得他像发了疯,“难不成俩个人赤手空拳地同那群规则持有者斗,你还觉得很不错么?你无理取闹也要有个度!”
“这倒不是。”戚檐用指腹在文侪的脖颈上划了道曲线,“那规则没了,你不就没有理由再挡在我身前了么!”
文侪将他的手猛然拍开:“受了别人恩惠不偷着乐也就罢了,你为什么回回要同我争这些破事?上回不叫你扶,你也像是我欠了你百千万似的……怎么?单就允许我欠你人情,不许你欠我人情是吗?我帮你一把就他妈让你不爽了是不是?!”
“是。”戚檐耸耸肩,“你不也只能想出这一个理由解释了嘛。”
文侪将他衣领松了:“你……你他妈的真是怪种!又刻薄又自我……我要是没……哈……”
“怎么了,话不说完吗?”
文侪咬着牙将他往墙上一推,那戚檐的脑袋撞在墙上,却不过扬起脑袋笑。被他拉到最顶的链子在他二人推搡之际,滑落下来,露出了被衣料长久遮掩的喉结与一道环颈的长疤——那疤方出现不久。他进阴梦前问过薛无平,那人说他车祸时头身份离,这便是那时留下的疤。他当然追问了为何从前便该有的疤,待到如今才出现。那瘦鬼只说天机不可泄露。
那被疤痕装点的喉结,在文侪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时,缓缓滚了一滚。戚檐攥紧拳头忽而吼道:“我最恨看人逞强!!!”
“巧了。”文侪说,“我做的一切都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超负荷的从来不是我……再说就算我逞强,干你屁事!!!”
“哈、关我屁事……”那戚檐的眼神陡然发冷,他赫然揪住那文侪的后领,将人甩在了墙上,两只手掌紧紧裹住文侪的双臂有如铁索一般将他禁锢在了墙上。
他随即红着眼吼道:“你那么厉害,有本事别因为我逞强啊!有本事逞强了别跑来我跟前诉苦,有本事逞强的后果自个儿承担啊!!!”
逞强,逞个屁的强!
有重担就分出去,没本事硬吃什么苦?
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个良善好人,最讨厌看到那些个冠冕堂皇,潦草几句便以劝人善良为结语的标语。
在他眼底,施舍善意是个奢侈品,最低的消费门槛至少得超过维持家庭生存的一般花销。
所以,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无私奉献这四字。
他这一穷人家的孩子,打从出生起就不配站在道德至高点,无私地分配自己无处安置的悲悯之心。
可他的母亲并不这么想。
她是个喜欢自讨苦吃的滥好人。
从他记事起,他家就没有宽裕的时候。可即便是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她也一定有求必应。
可她应的不是家中那俩孩子的要求,而是一群觍着脸伸手要钱的白眼狼亲戚。
当她无数回将攒了不知多久的钱寄出去,并摸着她那儿子的脑袋说“人人都有可能遇到困难”时,她一定不知道她那儿子心底滋生了怎样灰暗的想法。
有借无还是常有的事,执迷不悟更是一辈子的事。
戚檐想着,倘若他便是那群有借无还的厚脸皮傻X,他定然要在心底大肆嘲笑那女人几回,净知道要面子瞎逞强,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可他毕竟不是那群人,他是那女人的儿子,一个没办法在她竭尽所能向外伸手相帮时同她一齐享受喜悦的,极无情的利益至上者。
他恨那女人一步步将他们家拖入泥塘,更恨那女人痴心不改,一遍遍原谅那个早该去死的男人。
可他终究没办法完全恨她,因为那人是他的母亲。
也因为说到底,可恨之人不是她。
那些夜里,她流过的泪与逞强的话皆成了他的梦魇。他逐渐习惯了被梦魇惊醒,习惯了沉默地睁眼,习惯了外头窸窸窣窣的数钱声,习惯了那女人偷偷摸摸打电话说钱已经寄出去了的声音。
他习惯了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
想要逞强,便逞强下去好了,反正无论他说什么,想要逞强的人也都像是听不懂话一样,死性不改。
戚檐冷笑一声,正要开口,一声尖锐的广播响忽然打断了他。
“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欢迎收听【今夜幸福故事】栏目,今夜投稿人【臆想症】为大家分享的故事为——《桶装脑髓》。”
***
《桶装脑髓》
黄腾中学的饮水机用的都是桶装饮用水,未经使用的桶装水皆堆放于储物室中。
某夜,一负责晚自习结束后锁门的学生忽然觉得口渴,在无人的储物室里,他激活了饮用水机。
那机器发出了古怪的声音,有点像是什么动物哭的声音,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当他紧张地环顾四周时,水顺利流到了塑料杯里。
虽说什么也没能瞧见,他却禁不住着急起来,他一边分心巡视四周,一边咕咚大口喝水,在咽下第二口水时,他忽然觉得口腔里黏黏腻腻的,好似冒着一股腥味。
他这才看向手里被喝了一半的东西。
——只见那是一杯豆腐状的白色液体。
后来,那学生接连一个周没上学。
他终于来上学的那夜,晚自习方结束,他便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从楼上跳了下去。
他摔得血肉模糊,飞溅出来的脑浆掺进了腥红血中,后来不知怎么,变白了,凝起来,豆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