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侪深吸一口气,叫尘味呛得咳声震得整栋楼都似乎晃起来,他怕,可是他别无他选,他只能走,他不能既叫心脏怕得不好受,又叫时间白白流逝,更加重心理负担。
文侪咽了口唾沫,将先前在阴梦里遇到的那些个“可人儿”都过了一遭,什么铃婆,什么罐中尸婴,什么双面服务生……
再想了一想,觉得已不能再碰上较那些东西更可怕的玩意了,于是咽了口唾沫又下了几层。
甫一瞧见接下来的每一平台皆是拿白布封死的门后,他便不再犹豫,只藉着楼道内昏黄的灯光,一鼓作气地冲去了一楼。
他又跑又跳,叫那破旧的老楼都要跟着抖上几抖,连那顶层慢吞吞挪动的戚檐都不禁晃起脑袋轻笑:
“嗳、我文哥这又是在干嘛呢?”
***
现在是淩晨三点半,虽时值盛夏,太阳升得早,可再早也不至于此时便露头。
于是文侪冲出了那片昏黑,又叫另一片黑暗所吞没。
在眼前铺开的是四面矮小的围墙,视线越过墙能够瞧见外头那些个黑郁郁的道旁植物,更远些,是高低错落的旧楼房。
这个阴梦的局限在何处?
文侪瞧着不断延展的街道与远处窗帘倒映着的人物剪影,强烈的真实感叫他脊背发凉。
他拖动了因震撼而发僵的双腿,朝围墙外头走去,然而恰在即将迈出去的刹那,脚尖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堵住了。
他于是伸手去抚,很快意识到,在他面前,树着一堵墙,由于他甚至瞧不清那东西的形态,故而不能称之为透明,但恰恰是那么个说不清形态的东西,将他彻底与外头阻隔开来。
文侪正愣神,忽有只手拍上了他的肩。
他忙回神看去,只见侧旁立着两个穿了休闲运动装的男人。
——是郭钦和老班。
文侪瞥他二人两眼,将适才在楼上匆忙瞥得的阴梦新设置套入说辞当中,笑道:“唉,您俩淩晨便来上班啊?”
那二人古怪地对视一眼,还是老班先亲善地接起几乎已掉在地上的话,说:
“小文啊,你糊涂了吧,咱们来晚可是会叫人给堵住的。——你就别拿我们取笑啦,你来得不比我们早多了?”
文侪于是装出个憨实模样,挠挠脑袋,说:“哎呀,是这样。”
见那文侪还站在原地不动,郭钦先骂上一嘴:“喂,你杵着不动干嘛?!等着叫那些流氓逮着你揍吗?还不快跟上来!”
文侪只照猫画虎地应付上一句说:“嗐,我就想再等等童彻她们嘛……”
“等阿彻?”郭钦猛然回头瞪他,“还嫌她被骂得还不够惨?你究竟想将她作弄成什么个样子才满意?!!”
“哎呦喂,千万甭吵架!小郭,你冷静冷静,那小童她被骂,也不全是小文他的缘故嘛!咱们一家人啊,上楼,工作去!”老班说着去推他,楼道口这会儿亮了灯,他这才瞧清那二人运动外套里头的白T上满是喷溅状的血迹。
文侪不好大惊小怪,只能装作从容地瞥一眼,笑道:“您俩辛苦了哈,这衣服洗着估摸不简单。”
老班垂头瞥了眼,说:“嗐,不是我们的血。”
谁问这个了???
文侪干巴巴地笑上俩声,爬楼梯时险些叫怼到眼前的一个等身木偶吓得魂飞魄散。
那木偶穿着登山服,眼睛很大,还是笑着的,眉毛画得既短又弯,腮红是小桶油漆直接摁上去的两个圆红,唇部则是刷子糊弄的厚厚两抹红。
那木偶很像人,但又具有很明显的非人特征,譬如脑袋比身子大好些,却偏偏不算大很多,故而还是像人。
秉持着爱岗敬业的职业操守,他指了指那凭空出现的木偶,笑说:“这是啥,您二位有知道的吗?”
郭钦双手插兜,不屑地说:“那儿根本没东西,你少自个儿吓自个儿!”
文侪哈哈笑,说:“那成吧,我胆小如鼠,我要跟在您二位中间走。”
然而那文侪在那二人走了一阵子,想着不行,便把牙死死一咬,猛地往下冲,还不忘招手同那二人说:“您二位先走吧,我落了点东西在下头!”
他沿着楼梯走到了那大头木偶身边,虽说这玩意儿已突破了他对其似人程度的临界点,彻底跌入了恐怖谷中,他却还是强压下心中恐惧,把手伸向了他的脑袋。
然而一触碰,便叫他猛地缩回了手。
那玩意是温的。
或者说,他脸上的皮肤看着是木头,摸着却是实打实的肌肤。
——他是个活物。
下一秒,文侪瞧见那木偶人眨动了他睫毛极长的大眼,扭过头来,胖手扯住一根不知源头在何处的线头,唰啦便叫胃部大敞。
他从里边翻出一只沾满粘腻液体的绣花鞋,说:
“你漂亮,你来,你要穿一只绣花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