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样啊……那辛苦了!”
戚檐笑了笑拔腿便走,只是他跨过门槛时又回头说:
“文大哥,快些停停,弯腰捡吧!你这样扫,扫到天明都不见得能扫干净,何况你拿人家的宝贝掉毛扫帚出去淋成这样,那只鬼一会儿铁定要逼你想法子把他那宝贝弄干了。怎么,您今晚不想睡啦?”
“你还真是贴心!”
文侪嘴上使劲地应和着,到底没抬头,只把手中发沉的扫把抓起来抖了抖。
它已经湿透了。
那不管了,接着扫。
***
那晚,文侪回去做了个梦。
梦到了从前。
***
文侪家住城中村,那地儿离学校不算近,每早搭公车,不堵车都得20分钟。可文侪还是坚持走读,因为他要省下住宿费用,还要趁着课余时间跑熟人那儿打下手,以补贴家用。
他在渭止一中做了三年的班长,但那班长职位不是他毛遂自荐得来的,而是班主任根据入学考成绩的硬性分配。
然而,他对开学第一天印象深刻的理由并非是那日就被人给强戴了官帽,而是因着开学第一天,也是他头一回去高中教务处领助学金的日子。
这所学校周边的房价不低,再加上极高的入学考难度,能考进来的贫困生少之又少。文侪原以为整个年级就他这么一个贫困生,可他听教务主任关切地问候了十余分钟,门被敲了一声,随即进来个身量很高的白净少年。
——那人叫戚檐。
“唉,住棚户区那小子就你吧?”主任推了推眼镜,盯着戚檐上下扫视,用他自以为幽默的腔调笑道,“你快来认识认识,这小子是城中村来的,咱渭止市的俩犟瘤子里孕育出来的俩蚌珠,出淤泥而不染呵!”
文侪闻言虽是面无波澜,可却如何也笑不出来。那戚檐倒是笑得爽朗,很是熟练地接过玩笑:“村里的和棚户区里的人们,大多年纪大了,老人嘛,就是倔。从前再是清荷,这会儿也该蔫了!但没办法,我们棚户区和他们城中村太讲究孝道,尊老!”
文侪对戚檐的第二个印象出来了——油嘴滑舌。
戚檐站在文侪身后一点儿,垂眼可以瞧着文侪背在身后的双手,这会,手已经被他自个给掐得红通通的了。
那人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手看,文侪侧目时恰瞧见他的视线落处,登时觉着自己像是被扒了衣服似的难堪,便把手匆匆收了回去,还往右边不动声色挪了几步。
夏日的凉风从屋子左侧的窗户吹进里头,带着戚檐身上柔和的皂香拂过文侪的面,他皱了皱眉,觉得鼻尖有点莫名发痒。
“哎呦,孝也要分度,不能愚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好好读书,来日长大了,给咱城市换新容!”
在主任呶呶不休间,文侪烦躁地捋起了耳后发卷的头发,恰这时,他听到戚檐没头没尾地轻轻说了一声“猫咪”。
莫名其妙,文侪回头瞥他,那人还真在看他。文侪面无表情地旋身回去,没给戚檐一点好脸色看。
家穷志不穷,他从不屑于在人前低眉俯首,更不逢迎谄媚,自然对戚檐那般自轻自贱、阿谀奉承者生不出半点好感。
文侪不喜欢戚檐,但是大家都喜欢戚檐。
可文侪不是不喜欢戚檐明媚的笑,也并非不喜欢他柔顺的黑发。
戚檐套了层爽朗阳光的皮,欲惑众人耳目,可文侪清楚看见了他皮肉底下恶劣的骨。他知道戚檐和他一样,自尊又自傲,自卑又自私,他二人就像是磁铁同极相斥。
可自初遇时起,文侪便总能看见戚檐,有时并肩坐着开班干会议,有时一前一后搬各自班的试卷和奖状,还有每月定期一道去教务处领助学金……
然而高中三年过去,他俩仍是熟悉的陌路人,始终保持着那么个微妙的距离。文侪性格内向些,不主动来往也就罢了,戚檐那交际好手却也像是有意不同他太过亲近。
他俩关系寡薄,奈何好友圈交融合并,成了个大圈子。他俩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二人一年半载说不了几句话,却没叫朋友圈里任何一人对俩人关系好坏起疑。
他们就是这么一对表面好友。
文侪在1班,戚檐在3班,由于二人选了一门相同的艺术课,故而总能在课上碰见。艺术课实行走班制,没有固定座位,二人也就坐得时近时远,近了文侪能嗅到那股好闻的皂香,远了他俩都不知彼此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