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集体与个体来看,‘美丽新世界’说明钱柏无法反驳此事对于世界的良性影响,可唢呐为民间白事常用,说明从个体角度来看,他并不认同此事。如今咱们已知关系到世界又关系到他个人的事,可不就是机械化的发展对工人的职位的替代和削减了么!”
文侪点点头,把那些个纸笔往床头柜上一放,顺带将灯给关了,说:“我要睡了。”
黑暗中,他能感觉到,戚檐把手伸来,从背后抱住了他,毛茸茸的脑袋就抵在他的后颈,但由于他也困得不行,又有些冷,便没去理会。
只是他心底还忍不住想,戚檐这家夥怎么越来越黏人了?
屋外海风缓缓吹拂,雨珠被风带着敲在露台上,发出时断时续的轻响,本还有被人语所充满的屋内逐渐只剩下了二人均匀的呼吸声。
那戚檐一旦抱住狐狸,就不愿撒手了。
***
深夜,董枝又如第一轮那般来邀请戚檐共谈。
那咚咚敲门声吵醒了不知怎么抱在一块的俩人。
总之当文侪发现他怀里抱着颗脑袋时,吓得差点掉下床去。清醒过来后,又开始与戚檐重申保持距离的重要性。
戚檐揉着睡眼咕哝地应着“嗯”,要出门时回头看了眼那又羞又恼的文侪,试探性喊了他一声。
“亲爱的,咱们该走了。”
“你先出去,我自然会跟上的。”
戚檐嗤笑一声,随即转过身,再没看向文侪,面上却很是阴沉,活像是阎王爷下凡。
狗屁阴梦,狗屁保持距离。
***
文侪果真很快便跟了上来。
戚檐偷摸着调慢了步调,企图离他更近些,嘴上却还算正经,他说:“上一局我没有和你讲明,董枝头一回来邀请我谈话时,我的心情很差,非常差,所以对他的态度自然也很差。但依照那颠倒的感情规则来说,我该是很喜欢他的,毕竟厌恶的感情愈是强烈,喜欢得便愈是深刻嘛。”
“正向的情感么……可是,你day1见到董枝时不是说对他的感情翻译过来是负面的么?怎么才隔了一天,情感跨度便这般大?”文侪拧起眉头,“若我这回委托所代表的真是钱柏与董枝的共同理想,那么,对待志同道合的好友,不应该一直保持积极的情感么?怎会一开始便是消极的情感呢?”
戚檐不假思索道:“咱们这阴梦的时间顺序有些问题,day1-day7映射的现即时间并非正向顺序。他对董枝的情感,究竟是从消极变作积极,还是从积极变作消极,还是得把每日映射的日期翻出来。不过么,若是将思路整理下来,恐怕还是由正面转为负面会更符合一般逻辑些,例如——本拥有共同理想的兄弟因为一方先行放弃梦想而反目成仇的故事。”
“你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上回同董枝交谈的时候,他说他背叛了‘我’,他说他对不起我,他还说是梁桉给他缝上的蛇身,隐约还说生了什么黑色的……病?”
文侪听了那话,也没想太长时间,只说:
“谜底一成功解决意味着我们对于机器升级导致的员工失业问题的方向是没错的。那么依照那线索来看,钱柏坚定站在了反对机械化的一方,怪物便是支持机械化改革的另一方。尽管我们还不清楚董枝和钱柏二人理想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是可以知道,董枝由反机械化到支持机械化是因为他的腿被梁桉父亲吃了……”
“也就是说是旧版机器让他留下了黑色的病,翻译过来便该是董枝因为老机器操作不当或机器故障而造成双腿受伤。的确,老工厂的机器由于欠缺安全防护措施,时不时会发生绞到工人上肢一类的危险情况,但我觉得董枝受伤的是下肢且强调了是黑色的病,用机器绞住之类来解释未免有些牵强。”
戚檐若有所思:“……你想说烧伤?”
文侪点点头:“我觉得依照目前的线索,烧伤最有可能。”
戚檐说他明白了,随后又大步窜入行李房里提出个做工精良的皮箱子。在文侪认出那东西的刹那,他的瞳子骤然收缩,眼眶不由自主地瞪大。
“你想做什么?!”
“嘘——”戚檐冲他笑着眨了眨眼。
***
董枝久候于此,紧张得双唇紧抿。他并不知来客正打着什么算盘,见他俩到了,只慌慌张张起身替他们拉开板凳,请他们坐下。
戚檐看着董枝那副窝囊模样,笑起来:“董大哥,我有话便直说了,你也别怨我,不是你先背叛我的么?那你也该好好听我的话才对啊。”
“是……”董枝低下头去,面上愧意烧得他整张脸都发红。
戚檐将手提箱往桌上一放,长指一撬,里头的红气球还没来得及蹦出来便被他用手中提前备好的铅笔给扎穿了。
“嘭——”
在血朝四处溅开之时,戚檐捕捉到了董枝面上闪过的惊惧之色。那人浑身震颤,怔愣原地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也正是在那一刹,戚檐的心脏遽然一跳又一缩,身子如断根树一般往地上倒,若非被文侪给扶住了,他已在桌角撞了个头破血流。
可他的意识还是不受控制地模糊起来。
“嘭————”
他好似看见一道白光忽地闪花了他的眼,无数碎屑与土尘扑至他身上,几近窒息之际,一个男人宽厚的手臂挡在了他的眼前。
他竭力从一片朦胧惝恍间逃离,然而他定睛看去,却只见那董枝将两条僵寒的断腿抱在了怀中,豆大的泪珠随之滚落,他泣不成声,可嘴里依旧在说着——
“小戚,对不起,是哥错了。”
戚檐不受控制地推开了将他揽住的文侪,自顾屈了双腿,跪在董枝面前。
他说,不,应该说是钱柏在说——
“哥,我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一滴含血的泪俄顷便落在了戚檐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