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饭后,风胜雪打了声招呼便外出了。
此刻酉时方过半,他便下了青萤谷,看着不再繁密的萤火虫群若有所思,好一会后才动身去到水潭边,掬起一捧凉水狠狠地揉搓着脸部。
口中不断重复着四个字:“她是你娘”
潭面少年似魔怔般浣洗着柔嫩洁白的面颊,直至一条鱼儿高高跃出水面又扑腾至潭底,少年这才被水声惊醒。
仿佛认命般,风胜雪又无奈叹息一声,跃至往日盘膝的岩石上,照常运气修炼起不动明王心经,口中亦不断诵着:“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唵,萨皤罗罚曳,数怛那怛写…………娑罗娑罗,悉唎悉唎,苏?苏?。菩提夜、菩提夜。菩驮夜、菩驮夜…………摩诃悉陀夜,娑婆诃。悉陀喻艺,室皤罗耶,娑婆诃…………波陀摩、羯悉陀夜,娑婆诃…………。南无阿唎耶。婆?吉帝,烁皤罗夜,娑婆诃。唵,悉殿都,漫多罗,跋陀耶,娑婆诃。”
晦涩的经文全篇七百余字,风胜雪一边又一遍口齿清晰的诵念,而伴随着精纯佛力周而复始的洗涤肉躯,纷乱的心思终于得以祥和。
凡尘杂念被一一斩断,内心只余梵中宝树,少年此刻像极了得悟的高僧,临门一脚便可迈过彼岸。
神妙心境之下,感受不到时间的流淌。月亮移至东南,亥时已到,而家中久候爱儿未归的洛清诗正朝着青萤谷疾驰。
半刻钟后,方贮足的洛清诗借着月光一眼便瞧见了水潭边巨石上盘坐的风胜雪,初时他还以为爱儿正在修炼紫薇归元心法,而下一瞬诵经声涌入耳内,她面带困惑“咦!”一声,为探究竟,她提气屈膝飘然落下,如同鬼魅般摸到了爱儿左近。
看着他满脸祥和的入定模样,听着他虔诚的诵经,洛清诗心头一紧。
爱儿此刻状态她也略知一二,通俗来说他正在顿悟的边缘。
可千年以降,禅宗得道高僧又有几多?
多数人都是在顿悟边缘入了魔障?
昔年她曾亲眼见过一僧人如何将入定的弟子唤醒,眼见爱儿情况愈加莫测难明,她来不及思考他为何修佛,当机立断运气呵道:“波罗揭谛!”
揭谛加持浑厚内力,少年耳边响彻晨钟暮鼓,他睁开眼迷茫的扫视四周,只觉得做了一个好长的梦,他的魂魄好似脱离躯体渡过彼岸去到了极乐世界。
心急如焚的洛清诗见爱儿开始动弹,迅掠上巨石抓住他的双肩摇晃,疾呼一声:“胜雪你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风胜雪小声嘀咕着,看着母亲绝美的仙颜他彻底清醒,只见他猛地一拍额头埋怨道:“哎呀!娘亲你坏了孩儿的大事!”
还是自己的宝贝儿子,没被佛祖拐了去,更没有堕入魔障,洛清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回味着他方才的话语,她又顿时了然,感情这小子还怨上她了!
轻轻拧住他一直耳朵,洛清诗哂笑道:“大师这话说得莫名,弟子亦听得莫名,究竟是什么好事呀?”
直到耳朵上的触感传来,风胜雪才意识到方才所言不妥,为了哄母亲笑,他双手合十故作悲痛说道:“贫僧求佛多年,好不容易觅得一丝顿悟契机,女施主却为何要毁我修行?”
果不其然,洛清诗被爱儿逗的娇笑出声,同时还不忘赏他一个爆栗笑骂道:“修你娘个头!!”语出又觉不妥,干咳两声掩饰尴尬后又正色对爱儿解释起来。
风胜雪听完后惊得一生冷汗,他修佛学已小有所成,个中凶险看得真切。
方才他分明是“着相”了!
盖因心中执念太深,苦苦追寻之下险些生出心魔,若非母亲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正思考着为修习不动明王心经编制一个合适的理由搪塞母亲,她却率先开口了,只见她咬牙切齿道:“那梵海秃驴着实可恶,不专心吃斋念佛,何故却要害我的孩儿!”
“娘亲您想差了,大师他…”不待风胜雪说完,洛清诗立时打断道:“那些秃驴说什么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禁情禁欲,连自我都丧失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胜雪乖,人生漫漫你才走过开端,世间大把美好等着你去受用,这破经咱就不念了哈。”话毕重重吻向爱儿面颊,朱唇离开时还刻意吸着他的嫩肉出“啵”的脆响。
旋即洛清诗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住爱儿穴道,随后双手各扣住他左右手腕的脉门,强横精纯的真气小心翼翼的渡入,开始在他各条经脉中窜行。
两周天后,感受着爱儿体内再无一丝佛力,她心满意足的解开穴道欲抱起他回家。
却见风胜雪失魂落魄般后退一步,双眼无神的喃喃道:“废了……全废了。。。”
“废了就废了呗…”洛清诗满不在乎道。
风胜雪见状第一次对母亲生出怨恨的念头,他责问道:“您为何要废了孩儿的功法?还毁了专修佛力的经脉!”
洛清诗生怕爱儿误会,赶忙柔声解释道:“瞧把你吓得,你那条经脉不在奇经八脉之属,属于偏门中的偏门,对你日后运气动武没有丝毫影响,更不会碍到身子。”
母亲不会懂得他为何生怨,他也无从解释予母亲听,又见母亲小心翼翼解释的模样,心头一软,方才恨怒早就作烟消云散。
为了不让母亲多心,亦是为了方才不敬赔罪,他垂轻语:“孩儿无知,还胡乱怪罪娘亲,您莫要往心里去…”
洛清诗见状心疼不已,忙开口宽慰道:“嗨!娘儿俩说这些作甚!”话毕未征询爱儿意见便抱起他飞纵出青萤谷。
…………
东海之滨,寂静幽林之中有一竹院显得十分突兀,院中三两小屋坐落,均用木柱支撑离地足五尺高,以此隔绝近海地域的潮气。
院中一名中年妇女正晾晒着各类药材,想来应是靠山吃山的采药人。
观其面貌五旬上下的年龄,丝乌黑光泽,粗看之下肤色白皙肤质细腻,并未因劳作而被蹉跎。
细看过后任谁也要感叹,她年轻时必有沉鱼落雁之姿。
靠左房屋内,一扇窗户被打开,但见一明媚女子拿着某件事物端详。
此女初看之下是花信少妇的熟媚温婉,再看又有二八少女的青春烂漫,让人捉摸不透。
她迎着光,纤白玉指被映照得有些透红,手中小心翼翼拿着的是一封信,纸质泛黄褶皱,想来有些年头了。
其上写着:“贤妹敬启,见字如晤,展信舒颜。时光如白驹过隙,比来已隔五载,愚兄身远驻,念未停,思卿未尝稍离臆间。日前得母亲大人书信,知家中安好,欢喜万分。想那故乡之别,仿若昨日,仍如母妹之关怀,久而不去。唯叹尔来十余载,吾兄妹聚少离多,更久未尽孝母亲大人膝下。驻笔稍稍,墨亦干,泪欲流。”
再往后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依稀只见“遗孀”、“边城”、“十五年后”等字样,信文结尾倒是完整,内容为:“得遇乃侄便见因果。夜深,灯油已尽,不再多言。万康八年二月廿六谨书。”
摆弄药材的妇人瞥见窗口,无奈哀叹一声,随后语调斯理说道:“梦儿,收了吧,为娘不想看见它。”
女子闻言亦叹,喃喃自语道:“还有半年。”而后将信纸放入信封,小心翼翼收纳于一木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