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饭了吗?”姑姑已经收拾好了,手臂上挽着个毛线小包,头发利索地梳在脑后,一丝碎发也不落下来。
“已经九点了。”赵平说。
姑姑还盯着赵平,不说话,也不动作。
“吃过了,”赵平叹了口气,正面回答她,“这段时间还心绞痛吗?”
“痛不痛的,老样子,”姑姑抓起一串叮当响着的钥匙,“就知道你不稀罕在家里吃,走吧。”
赵平心里涌起一种无可奈何的烦躁,跟在姑姑身后,出了门。
一路上姑侄俩都没什么话,他和姑姑像是司机和乘客,默契地保持着习惯的沉默。
到了医院,挂号,上楼,找医生,常规检查,一切都是照旧的,连医生都还是那个医生。
姑姑和医生聊病情,赵平就坐在旁边走神。
赵平的姑姑有冠心病,最近天气反复,感冒了,慢性支气管炎也有苗头,心绞痛频率增加,多走一段路就觉得不大喘得上气儿。
“检查结果看没有太大的问题,”医生是心内的主任,上了五十的年龄,看起来已经被各式各样的病人磨得没了脾气,说什么话语气都慢吞吞的,“不过这个感冒不能拖久了,感冒药得按时吃,饮食上忌重油重盐,这些您都知道。”
“行,”姑姑松了口气,对医生点头,“一直在您这儿看,要您说了没事儿我才放心。”
“也别太放心了,如果心绞痛频率和程度增加,还是要及时过来住院,”医生笑着看了眼旁边心不在焉的赵平,“让您儿子多关注您的血压和心率,来了医院要是我不在,找心内其他医生也可以。”
“好好……”姑姑忙不迭地答应。
“我不是儿子,”赵平正色对医生说,“我是侄儿,病人的女儿不在国内。”
大概这话说得没什么必要,也不近人情,姑姑责备地看了赵平一眼,赵平当没看见。
“哦,您俩总一块儿来,我还以为是儿子,”医生还是笑眯眯的,“侄儿也一样嘛,家属家属,侄儿也是家属,如果感觉呼吸有困难了,及时过来住院。”
也许是因为赵平刚才那句不合时宜的话,姑姑从拿药到开车回家的路上,都没理赵平,连一个眼神都不往赵平身上看。
赵平倒也习惯,不怎么难受。
一直开到姑姑家楼下停了车,赵平才开口。
“到家了。”
“嗯,”姑姑叹了口气,“又不上去吃了?”
“不了,”赵平摇摇头,平静地说,“我刚才在医生那儿,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姑姑不说话,也不下车。
“非直系亲属,有些时候,有些决定我不是我能做的,得让茜茜做,你知道的,”赵平耐着性子解释,“就别跟我闹这个了。”
“你爸,最近没联系你吧?”姑姑没接赵平的话茬,没头没尾地问。
赵平噎了一下,过了几秒,硬邦邦地回答,“我没有爸。”
姑姑又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再说,推开车门下了车。
接下来一个月,店里的生意突然忙起来,开会时听店员们说,似乎是附近新迁过来一个三本的民办学院,一到了晚上和周末,步行街上的人明显比以前多了不少,店里也常常出现学生模样的小年轻们。
按以前的标准来备货显然不够了,店里一时也没办法找到靠谱的新员工,赵平每晚都得加至少一个小时的班。
就在赵平忙起来的这一个月里,他的月季终于还是在越来越冷的气温里完全死掉了,连花茎都枯瘪成了褐色,再立不起来。猫倒是还在,变得又懒又贪吃,似乎是胖了那么一点儿,耳朵后面的伤也在即将入冬的时候结痂了。
“哎,平儿!”
赵平刚吃完晚饭回店里,就被老板叫住了。
赵平工作的这家烘焙店的老板叫朱莉,是他当年在海市工作时的同事,回了内陆城市自己开了家烘焙店,朱莉没有后厨经验,于是拉上了早她一步回市的赵平合伙。
朱莉算是赵平一只手都能数过来的朋友中的一个。
“说事儿。”赵平想到后门外边儿去抽支烟,没什么聊闲天儿的意思。
“你们后厨这几天是不是忙不过来?”朱莉问。
“不是明摆着吗?”赵平把烟盒摸了出来,放在手上倒腾着玩儿,“昨天开会才说了。”
“我给你找个帮手,要不要?”朱莉狡黠地冲赵平眨眨眼。
“谁?找到新人了?”赵平不太愿意在这么忙的节骨眼儿上带新人,工作节奏本来就够紧了,一来没时间,二来没耐性,他带着明摆着的怀疑,问朱莉,“人靠谱吗?”
朱莉往前堂看了一眼,“不是新人,就我们店里的员工,前堂的张烨,他家里遇到点事儿,儿子病了,又是单亲,下了班想来后厨帮忙,算是打两份工吧。”
儿子?赵平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那个帮自己扛猫粮的人,奇怪的预感涌上来。
会是他吗?他有小孩儿了?
朱莉觑着赵平的脸色,这人的脾气她太明白了,带手下人就看对不对脾气,要不对脾气,技术再好都白搭。
“小伙子踏实又上进,我看他也有学东西的意思,”朱莉争取着赵平的同意,“我让他先来,其他的你看着办,能行的话你就教教,不行让他干点儿别的活儿也成。”
“哎,就那个。”正说着,朱莉指了指前堂里,一个正在向顾客介绍面包的男人。
赵平顺着朱莉的手指往前堂那头看。
那人笑起来眼弯弯的,眼角有笑纹。
“行。”赵平说不上来心里在想什么,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