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还惦记着等唐棠病好些了就带着孩子回唐府,这会儿懿旨一下,唐棠怕是短时间回不去了。那自己呢?回唐府吗?孩子还这麽小,说话都不利索,留在这虎窝狼穴里实在不放心。且不说梁家人有没有什麽坏心思,就算没有,万一下人们伺候得不周到,磕着碰着了,亦或者吃食穿戴不舒服,一岁半的孩子,哪里折腾得起?可如果留在梁府,梁家人愿意吗?要是人家不发话,自己这麽尴尬留下,非客非仆的,算是个什麽呢?
正纠结着,喜鹊来传话,说梁飞雪想请樊嬷嬷过去一趟。
说起来这几日在梁府,梁飞雪把自己的东院让出来给唐棠和樊嬷嬷住,又把身边的一等女使喜鹊拨给樊嬷嬷差遣,吃穿用度一应也是按着上好的来。樊嬷嬷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梁飞雪的印象好了不少。再加上喜鹊是个稳重的性子,平日里待樊嬷嬷颇为尊敬,樊嬷嬷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所以一来二去,两人相处得倒是不错。
这会儿喜鹊来传话,樊嬷嬷一擡头,还没等开口,喜鹊就懂了。“嬷嬷安心,不是坏事儿”,说着虚扶了樊嬷嬷一把,两人一同去见梁飞雪了。
梁飞雪正在内书房议事,如今梁府内宅是梁飞雪当家。说来也有意思,梁飞燕和梁飞雪两姐妹年龄相差挺大。梁夫人生下梁飞雪时,梁飞燕十几岁,眼见着及笄。本来梁国公对这胎寄予很大希望,可随着月份大了,找了有经验的大夫和婆子来看,都说是女胎,梁国公失望之下家里也不愿待了。这才有了後来怡春楼的事儿。
那时候梁国公败了身子卧床,梁夫人难産血崩,家里乱作一团,二房的婶婶倒是几次伸手,想要管家之权。梁家是世家大族,虽然在梁国公一辈已经大不如前,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里的田産,商铺,各种茶引盐引,零零种种加起来也非常可观了。梁飞燕深知自己快要出阁了,妹妹到底还是个奶娃娃,这管家之权要是交给了二房,怕是再也要不回来了。于是硬是扛着爱揽事儿的名声自己管家。在她出嫁之後,还特意以王府的名义送了一位经事的秦嬷嬷来暂代管家,一直到梁飞雪长大,再把管家权交到梁飞雪手里。
梁府的内书房分为里外两间,用一个山水刺绣的屏风隔开,布置得很雅致。外间墙上挂着一副秀丽的画轴,画上是松树底下一只母鹿带着几只小鹿在悠闲散步。画轴边上是个蝙蝠样式的支摘窗,窗下的几子上放着一只造型古朴的前朝汝窑白瓷花囊。里间更温馨一些,地上铺着西面贩来的地毯。和京城常见地毯的皮球花丶团花丶蔓草纹丶三角纹图案不同,这张地毯上织的是两只猫咪在扑一只蝴蝶,十分有趣。房间的一角悠悠地燃着银丝碳,屋子里暖融融的。许是怕身上沾了香气对孩子不好,梁府的内书房里也没有燃香,只用一个木盘子装着切开的果子。整个里间有一种淡淡的果子香,颇为好闻。
几个来禀事的婆子都恭恭敬敬在外间候着,鹦鹉叫到一个,一个进去回话。内间里,梁飞雪坐在围椅上,手里捧着个珐琅镶嵌的小暖炉,等婆子禀告了,挨个给示下,旁边的秦嬷嬷坐在一张折枝牡丹雕花的细腿桌前,帮着或记账,或分配腰牌,让管事婆子拿着去库房领取东西。
喜鹊撩起厚锦棉帘和樊嬷嬷一起走进内书房,外间的婆子们都纷纷站起来打招呼,喜鹊笑眯眯道:“各位妈妈辛苦了,天冷,在旁边的耳房里给妈妈们备了热茶和点心,请妈妈们随小丫头去用一些,暖暖身子。”管事婆子们惯是会看眼色的,一见这架势,立马知道这是要回避了,都客客气气随着小丫头出去了。
打发了婆子们,喜鹊带着樊嬷嬷往内间走。里面的梁飞燕听到声响站起身迎了出来,“樊嬷嬷来了”,一边引着樊嬷嬷坐在身旁的圆凳上,一边用眼神吩咐人上茶饮。樊嬷嬷在梁府多日,虽然一直被礼待,但是梁飞雪突如其来这麽客气,还是让她有点忐忑。
“樊嬷嬷这几日在梁府,吃住可还习惯?”梁飞雪坐回围椅上,看着樊嬷嬷道。
樊嬷嬷猜想这次请她来是讨论她去留的问题了,但是对方是什麽态度,她心里有点没底。之前喜鹊说不是坏事,但是在梁家人眼里,到底留下她是坏事,还是让她回唐府是坏事呢?
“这几日在梁府,吃住一切都好,梁娘子费心了。”樊嬷嬷谨慎回答,小心翼翼地看着梁飞雪的脸色。
樊嬷嬷其实不是个擅长演戏的人,她的忐忑都直晃晃写在脸上。梁飞雪心下明了,倒也不兜圈子:“今日请樊嬷嬷过来,是有事情商量。”看着对方一脸紧张,梁飞雪努力把语气放得更缓和些:“昨日皇後娘娘有懿旨给开国郡公府,认了唐家大娘子为义妹,封为瑶琳县主。同时,懿旨上说,唐家前几天走水,唐夫人和唐娘子都受伤了,所以这孩子就暂且由生父抚养,”想了想,自嘲了一下,“您也看出来了,她爹爹是个不着调的,所以孩子等于就是由梁府抚养了。”
“不知我家夫人和小姐伤势如何?”樊嬷嬷一直惦记着这个,正好问了。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唐梁两家的关系嬷嬷是知道的,两家女眷素来没有走动,我也不方便去探望。”
这倒也是实情,樊嬷嬷心里暗道。
“如果嬷嬷担心的话,我可以让婆子小厮去探探消息,或者嬷嬷愿意的话,索性让门上的套上车,送嬷嬷回去探望一趟。”
一听能回去探望,樊嬷嬷心里就开始激动了,她强忍着,先弄清今天梁飞雪叫她来的目的:“不知今日梁娘子叫老婆子过来是有什麽吩咐?”
“说来怪不好意思的,梁府虽然家大业大,但是樊嬷嬷您也瞅见了,咱们家里好些年没有养过孩子了,是以唐家这个小娃娃留在梁府,不瞒嬷嬷,其实我心里很忐忑。我自己没有生养过,也不知道这个年岁的孩子喜欢什麽,饮食上要注意什麽,生怕养不好。万一孩子饥了寒了,我一来对不起皇後娘娘的吩咐,二来对不起唐家娘子,三来,我也不怕嬷嬷笑话。如今怕是整个上京都知道唐家的孩子养在了梁府,这但凡有个不好,回头咱们家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说着梁飞雪握着樊嬷嬷的手,“我知道这事儿嬷嬷肯定为难,但还是厚着脸皮开口了。我想请嬷嬷留在咱们家,帮着一起照顾这个娃娃。”
梁飞雪说的话听起来真真切切,其实不过是给樊嬷嬷一个台阶罢了。这麽大个梁府,会带孩子的嬷嬷要多少有多少,再不行还能去宫里寻摸,断不会有养不好之说。至于上京人的嘴,说白了,当年唐刘两家和离,梁府在风口浪尖上都过来了,这会儿又算得了什麽。更不用说,人吃了五谷杂粮总会生病,这麽小的孩子更是如此,就算真的孩子有个病痛,旁人也不好说什麽。
樊嬷嬷其实心里和明镜似的,人家放低姿态,不过是解了她的困境,她也承这份情,连忙站起来道:“梁娘子真是折煞我了。我原就想留下照顾小小姐,只是苦于不知如何开口。”
梁飞雪笑着也跟着起身,她其实是真没客气,虽说那些理由不过是托词,但是她是真心想要樊嬷嬷留下来。孩子这麽小,她很清楚,家里的婆子女使们,谁都不会有樊嬷嬷对这个孩子上心。
“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要樊嬷嬷帮我参详一下”,梁飞雪边说,便带着樊嬷嬷往外走。“如今懿旨一下,这孩子怕是要在梁府住上一段日子了。我想着单独给她一个院子,日常起居也更方便些。”
想想也是,这几日樊嬷嬷和唐棠都是住在梁飞雪东院的厢房,颇有点鸠占鹊巢的意思。这到底是主人家的院子,总住着不像样子。
梁飞雪带着樊嬷嬷沿着廊下走,穿过两个月洞门,就是新的院子了。说是新的院子,其实离梁飞雪的院子很近,只隔着一条回廊。院子不大,一共坐北朝南四间正房。樊嬷嬷一眼望去,四间屋子均重新粉刷过,墙壁白白净净,连墙角的青苔都仔细清理过。
走进屋子,里面一应家具都是簇新的。东面梢间做了主卧房,房间里并没有放罗汉床或者炕,取而代之的是江浙一带比较时兴的拔步床。樊嬷嬷走进看,这还不是一般的拔步床,是一种炕和床的结合体。床榻的部分是炕,烧的暖暖的,左右和後方用花梨木做了床档,孩子要是夜里睡觉不老实也不容易翻下去。床榻的正前方有一个长出两三尺的木质地平,平台四角立柱,镶以花梨木围栏,使床前形成一个小小的回廊,回廊中间有脚踏,两侧分别安放了一个小桌子和一个小小的八宝阁。桌子上放着茶水,因靠近炕,茶水不易冷。而另一端的八宝阁上放着拨浪鼓,虎头娃娃等玩物。整个床用纯棉徧绣的床帐围着,透气又保暖。这样无论孩子是夜里要喝水,还是哄睡,都十分便宜。别的不说,光看这张床,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
梁飞雪带着樊嬷嬷把几间屋子都走了个遍,边走边道:“嬷嬷看看,这屋子还有哪里不合适的,或者缺了什麽,我马上吩咐人改。”
樊嬷嬷眼里透着满意的目光,“梁娘子客气了,这院子布置的很可心。”
“嬷嬷不要客气,既然住下了,就当是自己家一样。以後住进来了若是觉得哪里不合适也千万别憋着藏着,直接使唤喜鹊就是了。她有我库房的钥匙,缺了什麽直接去取来就行。”
同一天,唐府终于有了一点好消息,夕瑶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