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安就回人界去吧,回家去,忘掉这些事情,忘掉我的事情……我……我…………”
艾拉蒂雅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长如帘帐一般垂下,屏去外面的整个世界,一个她再没有勇气面对的世界。
然后,听到安在看不见的地方一声叹息。
“…………那样的话就算了吧。”安说。
“诶?”艾拉蒂雅抬起头来。
“封闭通道也好,回人界也好,都算了吧。”
百合色的少女没有一如既往地看着她,而是眺望着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
艾拉蒂雅第一次看她没有表情的模样,“也许也正好是个该放弃的时候了吧。”
“哎、但、但是……”艾拉蒂雅慌张起来。
“之前我有说过,我的使命仅仅是保护世界不被魔族破坏,那之后该创造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是其他人的使命了吧。”
安仰着头继续说,绿松石的眼瞳里什么都没有倒映,“……抱歉,其实是骗人的,一半左右的程度,真正的想法是有些庆幸,庆幸可以被给予其他使命,可以在最后时刻前被驱逐流放,而不用再注视一个注定毁灭的世界。”
“注、注定毁灭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安转回头,看着艾拉蒂雅微笑道,让后者一时分不清话语里玩笑的成分,“从一开始我就现了。在战争开始前我就明白了。南方干旱,北方暴雨,瘟疫接连不断,神术失去效力,动物也越来越少能看到,而最明显的征兆是,大气里的魔力越来越混乱。因为与魔族的战争暂时掩盖了这些事情,但很快就会有其他人现,无论怎么努力重建的工作也不见进展吧。往后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了。”
“但是,但是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女神不在了,可能是因为与魔族的战争过了承受界限,又或许可能只是……寿终正寝吧,正像所有生物都会衰老死亡那样。”
安平静地说,“那为什么要痛苦地挣扎呢?禅精竭虑,浸透血腥,刺杀了前任教皇,又让那么多人牺牲在战场,而非于床铺上于亲朋的环绕中安然长辞,平平增添这些痛苦……可能是因为就算是我,多少也抱着些不现实的希望吧。反复在心中做着没有意义的祈祷,即使早就知道女神早已自天上陨落——讽刺的是,似乎这件事情在人界也还只有我知道。”
“安……”
“所以,也是该放弃的时候了吧。”
安阖上眼,“没有神的‘圣女大人’只能到这种程度了吧。在魔界也继续履行使命什么的不过是出于惯性,不过是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其他能做的,但如果那会让艾莉丝痛苦的话就也是该结束的时候了。早就是该结束的时候了。我很高兴哦,艾莉丝能成为最终的契机。”
“但、但是……”
“所以,要逃吗?愿意带我一起逃吗?正好差不多也到尸体要被现的时候了呢。”
安递出一只手,被白色手套包裹的手指在此刻看起来纤弱得过了分,“也许就这么试着在魔界生活下去也不错。可能确实是看上去不太漂亮的世界,但和艾莉丝一起却感觉并不会难过呢。”
百合色的微笑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温柔,所述的话语对于艾拉蒂雅来说更是有着救赎一般的诱惑。
但是她看着面前仿若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的手臂,却咬紧牙齿,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放弃……还不能放弃……”艾拉蒂雅咬着嘴唇。
“为了希儿小姐吗?”
“希儿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是,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因为……!”
——因为我是神。
因为自己,因为只有自己生而拥有这一切,因为自己是那个无论遭遇什么挫折犯下什么过错……
不,正因为犯下了那么多错误,所以才必须最终改变一切,安的故乡也好,这个讨人厌的魔界也好,其他更多更多自己还不知道的世界也好,因为自己是拥有这种力量的存在!
真是的,在干什么啊,现在可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
明明安都在为了帮助自己面对危险,明明希儿还在等着自己的回来。
被雄性侮辱玷污了当然是难以忍受的事情,而自己竟然有渴望这种遭遇的心情更是没法接受……
可是,要是就这么在这里放弃了,要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去做的话,那才是真的一无是处的淫乱雌性啊!
年幼的魔神,好像第一次稍微有点明白自己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了。
“我要做!救出希儿也好,实现安的愿望也好,就算安说要放弃了也是,因为安在骗人!”
艾拉蒂雅紧紧地盯着少女的眼睛,片刻前的阴霾一扫而空,“我讨厌对我撒谎的人!”
“和艾莉丝在一起觉得魔界也并不难过这句话是真的哟。”安微笑着说,没有一丝动摇。
“……!?”
艾拉蒂雅被这意外的反击激得脸上一红,不由得往旁偏了下视线,但旋即重新鼓起气势,拉着依然伸在自己面前的手,不是仅仅握住它,而是一把将百合色的少女整个拉进自己怀中,“世界灭亡什么的……才不值一提啦。现任魔帝可是很强,很强的,比迄今为止的所有魔神都要强,比白之女神还要强,那种小事,拜托她的话,一下子就能解决了……”
安因为这突袭稍稍睁大了眼睛,但旋即温和地环臂回抱,“虽然并没有听说过那是位那么乐善好施的陛下呢……办得到吗,在封闭通道之上,还要拜托为尚是敌对的世界做那么多事情?如果连艾莉丝都有被迁怒的危险的话……”
“……确实,可能性格不是很好啦,一直以来也都不理会这样那样的事情……”艾拉蒂雅心虚地说着,“但是,但是,安的话一定,是安的话……”
——自己到底受了面前的人类多少帮助呢?
到底有多少次差点就要向这淫邪的诅咒屈服时被被拯救了出来呢?
每次不安地醒来时都会摸着自己的头,无论何时都给自己展示着微笑,然后现在,对这样的自己依然伸出了手……
作为魔神,从来没人能那么对自己,从来没人敢那么对自己,这样的事情,不得不去回报……
不,不只是回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