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昨夜除夕,季无衣做好一大桌子饭菜,将桌椅搬到院子里,摆上酒碗,挨个给杯子斟满酒,对着空空荡荡的酒席笑眯眯道:“粗茶淡饭,别嫌。大家吃好喝好。”
说完就拍拍手进屋找辽玥放烟花去了。
二人在后山放完烟花,回来路上就下起了雪,起先不过盐粒子那么大,到家时已如柳絮般满山飞扬。
山是荒山,就住了他和辽玥,虽说才来这没几天,但季无衣对此处最熟悉不过。
那日他在丹穴山底昏迷,回去躺了几天,辽玥不眠不休守着他,在床榻寸步不离,就怕他一睡又是多少年醒不过来。
毕竟季无衣与墨子玉签过血契,他虽身为灵主,但墨子玉元神消亡,不免还是会被影响到。
好在这具身体抗造,青莲之力支撑着,也难出太大差池。
他昏迷那几天浑浑噩噩,梦里全是故人。
有时是无忧,她坐在廊下抱着酒壶醉醺醺地问他:“哥,什么是魂飞魄散?以后我魂飞魄散了,你会把我找回来吗?”
有时是阿琪,她跪在鹅毛大雪里,两手抓紧膝下的泥地,冲着前方的虚渺大喊:“莫长生!”
有时是阿茵,她蹲在丹穴山竹楼下的台阶上,对身旁的季无衣莞尔一笑,说:“你留下来吧。哥哥想你留下来。”
有时是玉惊空和生吞,他们一个坐在塔里,一个躺在地上,眼里满是慈悲与泪光,还在温声唤他:“孩子。”
有时是师父师娘。
有时是宗门旧友。
还有白骨梁生,还有九尾。
还有墨子玉。
季无衣看不清他的面孔,只听得见他的声音。
听见他说:“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念想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又说:“小白回不来了。季无衣,我没有念想了。”
最后季无衣耳边总是响起那一句:“我去送他。”
墨子玉送小白走了,也把自己送走了。
琉璃火池度化六界元神,他们干干净净地来,又干干净净地去,比起让墨子玉忙忙碌碌再在世间追寻万年,这何尝不是解脱。
让他去找小狐狸吧。
季无衣想通了,最后他看到阿玥。
阿玥坐在床前,脸色苍白,眼睛都熬红了,小声对他说:“季无衣,别再让我等你醒过来了。”
于是季无衣就醒了。
季无衣醒了,阿玥却不高兴,因为他不肯告诉阿玥自己在仓颉眼里同天道做了什么交易。
他上蹿下跳地把人哄好,却依旧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阿玥妥协了,这只凤凰第一次在季无衣的事情上不那么固执,他说:“季无衣,我只问你一件事。从今往后,你还会不会离开?”
季无衣说:“不会。”
阿玥问:“直到我死,你一直在?”
季无衣说:“我一直在。”
从此阿玥便再不过问。
他们商量着以后要去哪里。阿玥不想再回丹穴山,季无衣却说他愿意去九天宗看看。
他们一路到了青州,来到昔年九天宗山脚,山已化作荒山,偶尔有几个砍柴的樵夫出现。
山前石像,模样像是个仙气飘飘的老者,石作底书“守山神”三字。
季无衣拉着一个下山的樵夫问这是怎么回事。
樵夫说,这山在千万年前曾为一名宗大派所有,后来那宗不知怎么灭门了,剩个小弟子活着。小弟子拿着镇派玉牌,日日守在山门外,说是等着自己师兄回来。一等等了一辈子,从清秀少年等成白发老人,也没把他师兄等到。后来他等死在这里,在山脚坐成一具枯骨。
人们感念他心性坚忍,便在他化骨的地方依他生前模样打了座石雕。又过几千几百年,这老人的故事代代传下来,后世更心存敬畏——他生前这般守着这山,死后定是也不愿外人来犯的。大家便不敢前来叨扰,久而久之这山也没什么人进。
只因他生前未留名讳,他们不知怎么称呼,便叫这人守山神了。
樵夫三言两语说完,赶着回家做饭,季无衣谢过,他便匆忙走了。
两人上了山,山顶亭台凋零,不过残垣断壁间依稀还保留着九天宗的影子。
辽玥回到当年与季无衣居住的厢房,又把院子收拾出来,便就此安顿了。
除夕折腾了一夜,二早季无衣还没睡上几个时辰,就被鸟叫声叽叽喳喳吵醒。
他从被窝里睁眼,小红正在枕边抓着床沿定定瞧着他。
季无衣弯眉一笑,把小红搂进怀里,被子一盖,伸出指尖点点它的眉心,逗道:“就那么喜欢变成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