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差一点,他就可以杀掉这个铱椛魔族最大的绊脚石,明明还差一点……
他不甘心地挣扎着,却只能感受到血液与魔力都在源源不断地抽离他的身体,连带着将周围战场上的刀剑碰撞与号角和嘶喊声都在逐渐远去。
他咳出大口有些发黑的血液,朦朦胧胧看到那道刚才与自己以命相搏的白影也已经伤痕累累,仅靠红缨枪的支撑才没有倒下。
于是,他又颤抖着咧嘴一笑,已经被削去了半面皮肉的脸孔看起来极为诡异且令人作呕:“你也……到极限了吧,灵珠子……你也……活不下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会在……在冥府深处等你,也算……值得了……”
说完,他便彻底安静下去,不动了,只剩一双黯淡空洞的眼睛仍然死死瞪着面前的少年,很快又被盘旋在半空中的神鸟海东青啄出胸腔里的那颗石头心脏,一边高声鸣叫着一边扔向战场,宣告着魔族少君的死亡。
灵珠子艰难喘。息着,想要调动起身体里仅剩的一点灵力来治愈自己身上的致命伤,可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那些微若游丝的灵力。
对方说得没错,他也已经到极限了,距离死亡也就只有冥府那道将开未开的大门的距离而已。
归来的海东青察觉到主人的异样,焦急地扑腾着翅膀绕着灵珠子转圈,一声一声凄厉无比地叫唤着。
残剩的意识仍然在支撑着他往前走,可已经辨不清方向与视野的状态又让他根本没有发现自己正在跌跌撞撞向朝暮林的深处走去。
隐约间,灵珠子似乎看到了父亲和几个兄长的身影,还听到了母亲还在世时曾许多次抱着他轻轻哼唱过的古老曲调。
混合着风声与树叶沙沙声的熟悉调子,眼前时不时随之出现的父母至亲的模样,都在引导着灵珠子竭尽毅力地撑着一口气继续往前,往前,来到那声音的源头。
红缨枪。。刺进地面岩石,震起一层金黄落叶如涟漪般扩散开,成了灵珠子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後依靠。
在那道绵绵不绝的口琴声忽然停下来的时候,他也终于耗尽了最後一丝力气,一头栽倒在地上,视线里最後出现的是一道鲜红的俏丽身影。
像是霞光。
那抹陪伴着他一天天熬过这场惨烈战役的天之彩,此刻似乎正从树梢上轻盈无比地飘落下来,缓缓笼罩住他,随之而来的是无尽安静。
时间在朝霞与馀晖的不断交替中缓缓流过。
这已经是戚妜将这个少年从朝暮林里带回来的第三天了,他看起来仍然没有要苏醒的意思,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昏睡,眉尖还总是紧皱着,仿佛即使在梦中也正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在第一次为灵珠子检查完伤势後,斓彩就说过:“他能从战场上活着离开,已经是奇迹。”
戚妜听着这话,再看向床榻上那一直阖目昏迷的少年,心里略微有点难过。
朝暮林的另一头就是与魔族接壤的战场,她曾在朝霞诞生的时候,偷偷乘着苍鹤去远远望过一眼。那地狱般惨烈恐怖的场景如同最可怕的噩梦,一直在她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如此秀弱的少年是怎麽从那些尸山血海里挣脱出来,又是以何种毅力支撑着用重伤之躯走过大半个朝暮林,来到那日她吹奏木口琴的地方。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最多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脸色因伤病未愈而显得有些过分苍白,也让那种眉眼间浑然天成的锐利英气被削弱不少。如果不看身型骨相与颈间明显的喉结线条,实在很难不将他误认成一个飒爽绝艳的女子。
那条扎在他臂间的布条太过破朽,戚妜在替他取下来的时候,仔细辨认了半天也只能隐约猜出那应该是一朵红莲花,只是在沾满新旧重叠的血迹与损伤後早已变得不全了。
这是又一个他来自战场的证明。
红莲向来是太若灵族的至高图腾,永远飘扬在五行军的军旗之上,代表了能焚尽世间一切罪孽的业火,也象征着那朵被视作全族圣物的涅火红莲花。
能不被朝暮林所排斥,且身带红莲图纹的布条。戚妜再次看了看少年的样貌,莫名想到了几天前曾听女伴们说起过的那位火行军的新统领。
她端起水盏向少年走去,原本守在床头的海东青立刻转过头来警惕地盯着她。
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至少它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对着她又啄又抓。
大概也是这几天的观察让它发现,眼前这个少女对自己的主人并无恶意,只是真心想照顾他。
不过对于家里的其他侍仆,这只神鸟就没那麽好的脾气了。
这三天里,多的不说,被它护主抓伤过的仆从至少都有十来个。
于是,戚妜只能将除了每日与斓彩铺就朝霞晚霞以外的大部分时间都拿去照顾他。每次不熟练地喂药都会把她弄得手忙脚乱,有两次还差点把药汁全洒在对方身上。
用小小的银勺盛了点水,戚妜小心翼翼地用水珠滋润着少年有些干裂泛白的嘴唇,还时不时用手巾替他将多馀的水渍擦拭干净。
做完这一切後,她转头看到那只海东青还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床上的少年看,于是微微抿开一个笑,不知是在对它还是在对少年说:“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
静坐片刻後,她起身离开房间,关上门,没有看到少年因为她腕间金铃发出的轻微响声而略略颤动的眼睫,似是要醒。
……
今日的朝霞是红色。浓郁灿烂得仿佛世间所有鲜红的花朵都被融化在了这些初生的光辉里,也是戚妜最喜欢的颜色。
和斓彩一起在银河源头铺就完今日的朝霞时,天幕上的最後一颗银星也跟着月亮一起逐渐消失不见。
还在她专心致志地看着那些顺着银河里不断扩散的霞光时,她忽然听到身旁的阿母轻轻说了一句:“真美啊。”
她仰起脸,却看到阿母正微微垂着眼睫,视线好似漫不经心地追随着那片逐渐稀薄近无的星辰月辉。
比起霞光,她似乎一直都更喜欢月亮。
回到栖霞山後,戚妜坐在宫内庭院的一棵古树下,膝上摊开着一本《万古志》慢慢翻阅着。没过多久,她就被里面那些晦涩艰深的内容给弄得昏昏欲睡。
闭上眼睛将自己靠在身後的古树上,戚妜摸出怀里的木口琴放在嘴边,轻吐一气,清婉悠扬的调子立刻响了起来。
她就这麽闭着眼睛自娱自乐地吹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阁楼上传来了那只海东青的鸣叫声。
戚妜一愣,下意识觉得是某个侍仆不小心闯进了那个白衣少年所在的房间,于是连忙停下吹走,提起红裙噔噔跑上楼。
却没想到,在推开门後,她一眼便和那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少年四目相对。
霎时,她似乎有点明白为什麽斓彩总是会对着夜色赞叹。
因为当她在望进少年那双凌厉漂亮的眼瞳中时,分明也看到了一片乌沉夜幕与冷亮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