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妜眨眨眼,红唇微翘地笑着,可眼里却并无丝毫愉快之意:“我与灵珠子相识的时间确实不如各位亲眷这般长久。不过我自认为看人眼光还是不错的,所以也不会轻易与不值得的人做朋友。”
“再者,灵珠子确实与你我这样从未经历过战争的生灵不同,毕竟若是在战场上还留着那心慈手软的懦弱作风,可是要丢掉性命的。况且,如今外族联合着对我们屡屡进犯,天下不安。”
“若非有五行军,有灵珠子在,太若灵族也没有这样平静的生活可以过了。这样一位保家卫国,人人爱戴的英雄,又有谁会这麽忘恩负义,不知廉耻地认为他不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呢?”
一番含沙射影的话讲出来,她总算觉得心里松快多了。
再看周围几个人的面色,皆是尴尬又古怪的。只有文晔仍然保持着那幅无可挑剔的客气模样,仿佛完全没听出来戚妜话中所指一般,仍旧礼貌有加的应和着,再恭敬送她离开了曜府。
往後几日,戚妜时常来探望。
可每次会见到的都是文晔与其他曜家的人,再加上灵珠子一直不曾醒,那些言谈应付之事便让她觉得格外心烦。
後来,文晔还派人来栖霞山送过几次礼,说是为了感谢神女对家主的记挂与慷慨赠送凝魄珠相救的事。
戚妜瞧也没瞧那些东西,转头便吩咐侍女们就着那未曾被动过的礼物又着意添了些,算作回礼直接给文晔送了回去。
如此往来几番之後,便也消停了。
如今看来,文晔的种种举动,都无疑是在暗示她戒备甚至疏远灵珠子,转而与他们一派交好。
就像斓彩在看见了那些由曜府送来的礼物时所说的那样,这位屈退下位的二当家,怕是从未放弃过自己的筹谋。而以灵珠子如今这样久驻战场,还时常会负伤而归的状态,一时半会儿想要料理这些人也实在麻烦。
念及至此,戚妜也理解地点点头:“去军营也好,那儿总归清静些,对你养伤也算有好处。”
只是,她应该就不能再时常与对方见到了。
大约是同时想到了一处去,灵珠子在端着茶水短暂地思虑後,忽然主动开口道:“上次那只白燕光,你还记得吗?”
“记得呀,怎麽了?”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它们是怎麽变成海东青的吗?”他说,“若你愿意的话……可以常来看看它铱椛。”
“真的?”戚妜眼神一亮。
灵珠子点点头,向来沉静的面容上也跟着对方不自觉地挂上一抹淡淡笑意。
两人就这麽在凉亭里聊笑了许久。一旁的海东青则安静停在合欢树浅浅打着盹,偶尔被少女腕间的铃声或笑声惊醒时,还会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难得一阵天光和煦,轻松畅快的时刻。也只有和戚妜在一起时,他才能短暂地体会到。
第二日,灵珠子独自离开曜府,去往了千禧城外的军营,并在刚到时便吩咐营地的衆多守门将士,往後若是见到戚妜来,不必再通传,直接请进来便是。
面对这个看起颇为不合规矩的命令,大家都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有好事的甚至还在私下里偷偷打赌,猜测那位仙姿玉貌的神女阁下究竟几时会来。
还有心细的人则发现,每当戚妜不在的时候,他们这位少年将领就似乎格外喜欢在清晨与傍晚的时候,独自站在观礼台上看着那自西方而来的漫天霞光,像是在等待着什麽似的。
那样浓郁瑰丽的光辉,穿过森林洒落而下,如同少女的一身鲜烈红衣,成了整个军营里最明媚的所在。
偶尔,戚妜也会主动提出要和灵珠子交手比试一场。两道几乎同样轻盈迅捷的身影在森林里不断追逐相遇,鸟儿般自由自在。
若是遇到天气极好的时候,他们也会结伴坐在屋顶或高大的杉木树枝上,一面逗弄着那只凶神恶煞的白燕光与海东青,或是听戚妜吹奏口琴,一面默契地共同享受着这份珍贵的闲暇,。
也是这时候,灵珠子会时常想起往日父亲在寄家书给母亲时,总是会写到的那句“卿影所在,即为吾心念想之处”。
年幼时,他并不懂得那些蕴藏在字句笔锋里的深厚情感。
而如今,当他看到戚妜提着红裙,脚步轻快地跑在遍地灿烂里朝他笑着招手的样子时,他便蓦地懂得了。
少女如一团灿烂彤云般飘然地坐落在他身边,顺手替他挥开落在肩头的树叶,歪头望着灵珠子问:“再有十来天便是朱诞月节了,到时候若你还在城里,会来参加吗?”
“你呢?”
“我自然是会了,毕竟这可是我们太若灵族最隆重的节日之一,每年我都会来千禧城里的。”
“好。”这便是答应若是那时他未出征,便一定会来赴约的承诺了。
太阳逐渐西沉而下,夜色渐浓。
月上中天的时候,扶桑神女蔚黎忽然在一片强烈的心悸中醒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朝身旁摸索,却并未在柔软被褥中寻得那熟悉的体温,顿时惊坐起来,一头乌黑长发也随之披散着。
取过一旁的薄袍穿好,蔚黎推门而出,看到整个天海都被笼罩在星芒月辉中,清亮又宁静,连雾气都是冷淡的银蓝。
“阿辰?”她茫然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周围,顺着脚下沾有冰冷露水气的石子路来到划星阁最高的霜天台上。
她记得夙辰向来喜欢在这里独自冥思,或以星轨预测未来趋势。
果不其然,在那片薄薄的发亮银雾背後,她一眼便看到了和那抹银白色身影。而且和她一样,夙辰也只着了一件单衣与外袍,满头乌发用一根发带略略扎束着,显然也是刚起不久。
“阿辰,你怎麽在这儿?”蔚黎边说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也同样望着面前的星轨盘。
无数灿烂星线在里面交织错乱着,如同一场毫无规律的流星雨,光是看着都让人眼花缭乱。也只有极为深谙星律奥秘的生灵,才能从其中窥探到关于未来玄机的一二。
夙辰伸手搂过对方,偏头轻轻在她侧脸上吻了吻,手里仍然不紧不慢地拨弄着一串纯青琉璃珠,叹息着开口:“朱诞月节一过,涅火红莲再次绽开的时间就要来了。”
“什麽?”蔚黎错愕地擡头,“那得赶紧告诉女娲祖神还有太乙仙尊他们啊。”
“无妨。”夙辰轻轻笑着,微凉指腹擦过她的手,安慰道,“业火焚寂罪人,涤清世间所有污秽。帝赦元尊也该为自己当年种下的因,偿还应有的果了。”
他说着,星轨盘中的图象开始缓缓收拢,变化,直至被一团赤红吞没。
而端坐在那沸腾火海之中的,正是一个眼带红纹,瞳色凛金的绝艳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