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衣的叶挽秋跟着周围几个孩童们一起,手里各自捧着盏莲花灯,朝他眉眼含笑地走来,却又不带任何犹疑地路过他。
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她的长发轻轻飘起,擦过了哪咤身上的红衣银甲。
他忽然感觉心里有个地方被骤然间击溃开来。
原来,这就是那句话的意思。
纵使相逢应不识。
纵使相逢应不识。
刹那间,从前世起直到现在,被积压了万年的无尽憾恨与痛苦也随着尽数恢复的记忆,从那颗分离已久的莲心里失控涌出,几乎将他摧毁成无数血淋淋的碎片。
他想起自己还是红莲的时候,想起自己後来成为灵珠子的时候,想起自己在昆元灵珠里混沌不清的那些漫漫岁月。
每一分每一毫,都空洞漫长得让人发疯,却又一层层毫不留情地重压在他的精神上,让活着都变作一种极致的折磨。
他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每一次鼓动都是一声惨烈至极的哀嚎,来自于过去他被困在昆元灵珠里的无数个岁月。
那是灵我与本我逐渐合二为一以後,不管是作为红莲的他,还是作为灵珠子的他都终于明白,每次他在看着那个红衣窈窕的少女身影时,心里总会涌出的莫名感情到底是什麽。
他在昆元灵珠里修养了许多年。
一开始还是意识不清,五感未明的混沌状态,终日沉溺与他和戚妜的回忆里——不管是作为红莲的,还是作为灵珠子的。
後来,他逐渐恢复了感知觉,一点一点重新成长起来,能够看到外界的一些东西,以及每个来看望他的人。
可都没有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红色少女身影。
她在哪儿呢?
她是不是生气了?再也不要他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格外恐惧,想要从昆元灵珠里挣脱出去寻找她。
可他做不到。
尚未完全成型的神魂被禁锢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给养之地里,外形慢慢完整起来,内心却不断枯萎下去。
他到底这样不生不死地熬了多久?
哪咤自己也记不清了。
直到在某一天清晨,他终于已经复原到能够从昆元灵珠里脱离而出,却仍旧不是完满无缺的姿态。
他缺少一个形体,他的神魂即使将昆元灵珠整个吞并进去,也仍旧不算完全稳定。整日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後来,太乙天尊告诉他,是时候进入轮回去完成最後的复原了。
灵珠转世,神魂修复,重回本体。
再後来,他以莲花作身脱胎换骨,既是新生,也是重生。他所经历的每一天折磨与痛苦都是在提醒他,自己还有没有找寻回来的人,有一个等待了几千年需要遇见的人。
“仙箬。”哪咤开口叫住刚刚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少女。
过于熟悉的名字像是火焰灼烧在他的喉咙里,连喊出口的声音都是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
白衣少女停下来,回头看着他,清亮眼神里却是一片陌生:“你认识我?”
她顿了顿,有点迷茫:“你是谁?”
哪咤僵硬着站在原地。
梦境里的所有色彩都在叶挽秋开口询问“你是谁”的那一瞬间,飞快变得枯萎,褪色,甚至不断崩塌下去。
最後只剩他们两个面对面,站在这片死寂的暗色回忆里。
从不为外界幻术蛊毒,疫疾寒热所困的莲花化身,如今却被困在自己前世的记忆,以及过去万年间那些求而不得到接近失控的疯狂与恐惧中。
即使知道这些只是幻觉,是他过去万年执念的具象化,眼前这个人并不是真的,可他还是没有办法挣脱。
那双清黑眼睛注视着他的时候,没有任何温情可言,只有迷茫与警惕。这种可怕的陌生感成为了将哪咤从此困在这片噩梦里的牢笼。
他想要再喊一次对方的名字,可喉咙却被收紧着。一切反应能力都被随着记忆而复苏的强烈情绪不断撕扯,淹没,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甚至有那麽一瞬间,连哪咤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想要开口说什麽,想得到求救还是求饶,亦或是两者都有。
她站在那里,一身洁白,干净无尘的模样,像极了一株用白骨雕琢而出的兰花。
是用他胸口处,被他自己亲手抽离出去的一截骨头。空荡的伤口至今还在血肉模糊,溃腐成疾。
可她就那麽冷眼旁观着站在一旁,既不微笑,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