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云琼拍了拍白若松的背,白若松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声音,又慢慢闭眼睡了过去。
小狼崽子接手云血军之後,云琼就结束了这样煎熬的日子,开始全心全意守在白若松的身边。
院子里头的的葡萄藤已经爬满了架子,郁郁葱葱一大片,白若松躺在葡萄藤下头的凉塌上,瞧着在不远处与小狼崽子喂招的云琼,一拍脑门,决定退休。
这些年,佘武已经爬上了刑部侍郎的位置,还在兢兢业业地写案卷呢,就被白若松通知,收拾收拾准备继承她辅国大臣的位置。
女帝只有十岁,十分依赖白若松,得知白若松卸任辅国大臣,还在大朝会上,就抓着白若松的袖子哭得整个大殿都是回音,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
小女帝完全继承了太女的性子,温和善良,会为别人着想,却并没有太多的魄力,胆子也很小。
白若松没有理会小女帝的意见。
她代持朝政多年,早就习惯了说一不二,早就不是从前那样会小心翼翼看别人眼色的存在。
“我意已决。”她冷声道。
十年了,谁也不能再阻止她退休!
下了朝,太後带着哭累了的小女帝去见白若松的时候,白若松才放下板了一早上的脸,抱着小女帝给她擦眼泪。
“闵仟闻娶了言相嫡孙,佘武是佘荣之女,徐彣是徽姮旧部,她们三足鼎立,相辅相成,牵制住朝堂里头残存的各方势力,至少还能够保你十年平安。”白若松温柔地看着小女帝,“在此期间,你一定要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女帝。”
小女帝在辅国大臣们辅佐下渐渐长大,她把白若松的话听了进去,重视科举,收拢人心,釜底抽薪,培养自己的心腹,在十八岁彻底重掌朝政那一年,整个波谲云诡的朝堂已经经过了一大轮换血。
桓盛帝从十八岁开始掌政,兴水利,重农耕,修律法,期间倒也出现过听信佞臣的情况,监察院的探子奔袭千里,把退休多年,正到处游山玩水的白若松和云琼请回了玉京。
女帝已经大了,又掌权多年,白若松太明白一个人在权力的控制下,会有怎麽样的心态转变。
她没办法,也没有这个资格再像小时候一样拉着女帝教育。
白若松穿过御书房外的广场,把跪了一地的大臣们都打发了回去。
她十多年没有掌政,年轻的大臣们正犹犹豫豫磨磨唧唧,不知道该不该信她的时候,年纪大的那一波已经先起身告退。
佘武还是孑然一身,徐彣有了小孙女,闵仟闻的独女前段日子刚刚成婚,他们与白若松行礼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早五的人明显比白若松这种退休的苍老许多,徐彣的鬓发里头甚至掺杂了丝丝缕缕的白发。
白若松与她们寒暄了几句,转身进了御书房,把当年太女与文帝的死亡真相一五一十告知了盛帝。
被信任的东宫禁卫军背叛的太女,与被信任的大监背叛的文帝,两者的身死都给了一直活在安稳里的盛帝极大的冲击。
“我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吗?”年轻的盛帝一脸茫然,看着白若松,小心翼翼问她,“那我可以信任白姨吗?”
这麽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唤白若松一句“白姨”。
“人是很复杂的。”白若松道,“圣人应该要摒弃这些表面的东西,穿过皮囊,去看一个人的本质。用欲望吊着她,用弱点拿捏她,恩威并济,圣人应该只相信自己。”
如果在皇位的是三皇女,白若松必然不会说这样的话,但是盛帝是一个足够善良的帝王,易被蛊惑,她必须要有足够的警惕心。
事情顺利解决,年纪渐大的白若松也不想出门到处晃悠了,便留在了将军府。
小狼崽子如今在戍边,白若松和云琼一起游山玩水的这些人,小阿乐就自己一个人留守在了将军府。
他在动手能力上发挥了自己惊人的天赋,帮助云血军改良了许多匠器,大到攻城的投石车,守城的城弩车,小到云血军轻甲上的扣带,大大加强了大桓的兵力,以男子之身,被破格纳入了工部。
工部没有职位可以给阿乐,女帝就为他添了一个,还给他拨了独立的屋子让他折腾。
这次白若松回到将军府,发现将军府简直大变样,小小的湖心架了一台水车做雨亭,甚至还在後院做了一个自流水的大澡堂子。
“怎麽样?”随着年龄的增长,小阿乐已经不再口吃。他骄傲地挺直胸膛,拍了拍自己常年做木工而附着着薄肌的胸脯,道,“这是我特意为阿娘做的!”
受白若松影响,他也觉得男人强壮才好看,本来拥有纤细骨架的美少年近些年锻炼得愈发强壮了,小狼崽子回来几次,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随他去了。
白若松发挥自己探花娘子的本事,把小阿乐从头到脚狠狠夸了一通,顺便问了问抽水马桶的可能性。
她真是受够古代的旱厕了!
桓盛三十年,也是盛帝真正掌权的第十二年春,小狼崽子的小女儿刚八岁,来白若松的院子玩耍,发现郁郁葱葱的葡萄藤下的凉塌上,云琼正怀抱着一动不动的白若松,擡头仰望皓皓长空。
小女孩手里捏着纸鸢,蹑手蹑脚走近,小声问云琼道:“祖母怎麽了吗?”
云琼缓缓垂下头来,对着小女孩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祖母睡着了,阿阮怎麽了?”
这麽多年过去,云琼面上虽然留下了岁月痕迹,可身体却还是锻炼得一丝不茍,保持着白若松最喜欢的模样。
这种样子对小女孩来说是有些可怕的,她怯怯看着云琼,鼓足勇气,又问:“等祖母醒了,可以让祖母陪阿阮一起放纸鸢吗?”
“祖母……祖母她没有办法陪阿阮了。”云琼大手摁在阿阮头顶上,阻止她继续看向自己,用颤抖的音色道,“祖母她也没办法陪我了。”
桓盛三十年,白若松去世,盛帝以国丧待之。
恒盛三十年冬,云琼紧跟着去世,二人同葬于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