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在帮人上户口”
听到外公玩笑一样的话,我也开起了玩笑:“您老人家还有这业务呢,抢人家派出所的生意啊”
“我跟公安部互不统属,各干各的互不干涉,他们管不到我的”,外公说话的时候特别正经,说的得好像跟真的一样,正因为这样才特别好笑。
随着外公手里的东西渐渐成型,我大概看出来是什么了,怪不得他说在帮人上户口,他是在做户口本儿,只不过做工也太糙了,就是普通的红纸白纸粘好,表格还是是钢笔画的,我忍不住的说:“您这假户口本也太粗糙了,别说派出所,老百姓都骗不过,这一看就是假的”
“我这跟派出所不一个系统,自然跟派出所的户口本不太一样,不能说跟派出所的不一样就是假的吧”
外公这么狡辩,本来我是不想说什么了,可看到他用钢笔,龙飞凤舞的在封面上写了“户口簿”三个字,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您这字儿写的是不错,不过怎么着也得描粗一下吧,这也太敷衍了”
“你不懂,这就叫不拘于型而在于意,有那个意思就行了”,说这话的时候,外公还是一本正经的,好像真的是在给谁上户口。
“哈哈哈——行行行,您说的都对,不过带这东西能干成什么事啊,恐怕掏出来就会被警察逮了”,我脸上的笑都快憋不住了,这破东西还有什么意啊。
“警察管不着我这个”
我这边笑的已经不行了,外公还是很从容的低头填写着信息。
写完之后外公把它装到了口袋里,然后拿热水壶给自己倒了点热水,看到旁边狂笑的我,默默地说了一句:“户口本是烧给死人用的”
外公的这句话,让我瞬间就笑不出来了,笑容僵在脸上有些滑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又问了一遍:“给死人烧的?”
“嗯,上个星期村里有两口子活不下去一块儿上吊了,这个是给他们烧的,他们生前最大的念想就是,变成城里人拔掉穷根吃上商品粮,这个户口本就是给他们做的非农户口本,希望下辈子他们能当上城里人,不要再当土里刨食儿的泥腿子了”,说到这里外公的情绪有些低落,就想喝酒一样,拿起水杯一饮而尽,然后砰的一声砸到桌子上。
其实农村里,时不时的传出,村的谁谁谁活不下去了,去找了“水儿子”“绳儿子”“药儿子”一了百了,这些我是听说过的,但从来不知道还有烧非农户口本这种奇葩。
这就好比把冥婚这种极端落后,封建迷信色彩极重的东西,和派出所这种新生现代政府部门糅杂到了一块儿,然后产生了一个不阴不阳的怪胎。
这种事儿给我的冲击,不亚于我跟我妈操屄时,看着自己鸡巴插进亲妈身体里的冲击,就像是在做梦一样,那边一堆的下岗工人,活不下去都拉着老婆卖淫了,这边死了之后的最大愿望,居然是下辈子投胎当城里人,还要烧个非农户口本?
更荒唐的是,这种给阎王那边烧非农户口本的行为,是很“正常”的正大光明的行为,即不像冥婚那样要藏着掖着,也不像母子乱伦要严格保密。
“不是……城里有那么好?在村里最起码还有块儿地饿不死啊”,我知道种地辛苦,但再怎么辛苦,不也比卖淫强啊。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可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有一堆人想农转非呢?甚至要花钱打通门路,据我所知现在农转非最起码要三千块钱,是最——起——码——,他们这些人是脑子有病吗?傻乎乎的给别人送钱,让自己变成没有土地的人?”,外公问我的时候,虽然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但我能感受到他的不忿。
对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外公肯定知道答案的,不过他又去倒热水了,丝毫没有要跟我解释的意思。
十分钟后猴子才满头大汗的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位农村妇女,就是那种皮肤黝黑衣服破旧,一看就是常年干农活的村妇。
到了小卖部猴子急忙给对方开了瓶汽水,然后有些吞吞吐吐的给我介绍:“这位是……方阿姨,来……给我们做饭的,这位是我小,也是我老板刘心志”
面对这个村妇我有些莫名其妙,这小子在附近村落根本没亲戚,这哪来的方阿姨?
不过看到猴子支支吾吾那样子,就跟丑媳妇要见公婆一样,我才反应过来,这个方阿姨应该是猴子的未来丈母娘,可能是碰巧遇到了吧,我就跟对方客套了两句。
聊了一会儿我才现,猴子这个未来丈母娘,可不是碰巧遇到的,人家是来照顾猴子生活的,用村里的话说,就是来伺候城里女婿的。
唉……不知道,要是对方了解了自己的亲家母是干嘛的,还会不会这么巴结人。
猴子的未来丈母娘也没多呆,坐了一会儿就拿着汽水回学校里了,猴子还跟着去送了送。
趁着猴子不在,我溜到外公身边小声的问:“猴子他家里的情况您……”
“她知道”
我本来其实是想问,猴子家里的情况外公知不知道的,谁知道外公这么干脆,直接说猴子未来丈母娘也知道,那这就让我更不理解了:“那……她们家不嫌弃吗?”
“嫌弃什么?你那个小可是城里人,如果不是家里条件差点,也不会看上她闺女”,外公把城里人三个字咬的很重,见我还是一头雾水,继续跟我解释:“假如一个北京或者上海籍的人,哪怕年龄老点长得丑点,在你们县城找个年轻漂亮的对象难度大吗?那如果反过来县城的去北京上海呢?”
“是,村里人是有地,但你听说过什么叫倒挂吗?三提五统里面的三提,有一项叫公积金,你可以出门问问,看有几个人知道公积金是什么意思,对了还有计划生育费,就是花钱请人扒自己家房子,拖拉机跟大梁一绑往前一拽轰的一下就塌了嘿嘿,还有养路费哪怕路是你出工修的,家里一个轱辘都找不到也要交,最扯淡的事你种的不是主粮还要交杂粮款,还有各种莫名其妙的摊派,不交你孩子学都上不了,县里乡里一层一层盘剥,有时候村里都他妈的还有摊派,动不动还要各家出不管饭的义务工,就这还不包括人家故意创收找事儿的,不然你以为吃饱了撑的,那些人都花钱往城里跑啊”
外公一项一项这费那费,说的我头皮麻,这怎么跟地主收租一样这么多啊:“那……怎么多杂七杂八的,这交完还能剩下多少啊?”
“剩下?呵呵你想得美,早先年景不好的时候,你辛辛苦苦干一年,什么都剩不下,还他妈倒欠生产队一屁股债,这个就叫倒挂,现在倒是没生产队了,可是有一堆的苛捐杂税,还农村有地呵呵,靠那两亩地早就饿死了,地跟苛捐杂税还有徭役是捆绑在一起的,那是个巨大的负担不是福利,你不要听别人嘴上说得多好听,要看他们的脚往哪跑”
外公说得好像很轻松,但我却听得极其压抑,都有些喘不过来气了,外公说的怎么跟古代一样啊,苛捐杂税多如牛毛。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正面感悟的话,那就是我好像开始有点明白,当初我爸妈结婚面临的困境了。
以前我所了解的就是,我爸妈的婚事,外公不赞成爷爷奶奶也不赞层仅此而已,但并不清楚更深层次的东西,他们为什么不赞成?
仅仅是因为个人好恶吗?
因为外公的不赞成,甚至还传出个父女乱伦的谣言。
现在我才算是知道了点背景,爷爷奶奶不想让我爸娶一个农村女孩儿,这句话远比我想象的中要沉重的多,而外公这边又不想让我妈刚进门就矮别人一头,自然就会反对我妈跟我爸结合,哪怕最后勉强答应了,也不会对爷爷奶奶有好脸色。
这也就是说……我爷爷和外公几乎不可能和好了。
我之所以今早问我妈猴子家的事儿,就是特地算好了时间,哪怕猴子家真有什么不可接受的丑事儿,我也可以借着工作,跑到乡下冷静一段时间。
可谁知道啊……那边是下岗卖淫,这边是压力大到上吊,更魔幻的是上吊的还要的烧非农户口本,向往着在卖淫那里投胎呢哈哈。
就好像一个小孩儿,某天夜里睡眼惺忪的醒了,现旁边平时稳重的爸爸,突然换了另一副嘴脸,面部狰狞扭曲额头青筋暴起,粗暴的扯着妈妈的头,胯部一根肠子奋力的撞击着妈妈的屁股,嘴里还不停的骂骚屄,而妈妈也一改平时贤惠温柔的样子,撅着屁股不停的甩着头浪叫,就像一个不知羞耻的妓女。
我现在就是那个小孩儿,这个鸟语花香的社会,突然扒掉了哪一层伪装,对我露出了它最真实,也是最不堪的一面,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只有让人喘不过气的现实。
其实往好点想的话,跟其他人相比我已经很幸运了,城里户口我本来就有不用下辈子,直接避免了那些苛捐杂税和徭役,让无数人流泪的下岗大潮,也没影响到我们家,跟这些涉及生死存亡的问题相比,我忽然感觉我整天担心的操屄问题,还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颇有点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的意思,就算是操屄这点事儿上,孙阿姨也比我妈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