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定很乐意当你们的女儿的。”刘淑宁笑着看着叶九思母亲的眼睛,说,“七月啊,是我们四个人的女儿了。这些年来,她真的辛苦了。”
七月,请允许我稍微生分一点,不称呼你为‘七仔’,因为这种时候叫你‘七月’,比较有文艺的氛围感。认识了二十年,我到这一刻才敢说,你是我的彩色笔,给我白纸黑字的世界,涂上缤纷的彩色,是你让我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麽多酸甜苦辣的缤纷多彩。原本我不在意自己生命的长短,但到现在这一刻,我突然遗憾,自己的写作还是太自我丶太局限,还有很多人世间的故事,我没来得及看呢。
所以,七月,如果我真的比你先离开,请你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我想环游世界,看遍这个美丽的世界,下辈子我要把我能看到的所有人间美好,都写进书里。
陈七月抱着骨灰盒,走到船舱後侧,此时的风吹打着陈七月的後背,在她眼前扬长而去。这是一个好风向。
陈七月深呼吸一口,举起骨灰盒,打开盖子,把骨灰往船外洒下。叶九思顺着风飘扬起来,扬得很高,然後优雅而缓慢地洒落在海面上,随着船勾起来的粼粼波浪,叶九思四处散开,裹挟着海水本想很多很多个目的地。
陈七月把浅橘色的盒子抱在怀里,凝望着海面,忘却了时间的流逝。蔚蓝色的天空渐渐被染上太阳花的橘色,然後这太阳花的色彩渐渐凝重,然後被抹上暗夜的黑。
陈七月一点一点地看着天光暗淡。
嗞——越来越刺耳。
然後是,嘭——
陈七月身後响起这突兀的声音,撼动沉睡二十年的记忆。她顺着声音回头看,发现一大簇橙色丶黄色丶红色丶绿色的烟花在天空中绽开,然後一瞬间,所有颜色都躲进黑暗的怀抱中。
很多华丽的色彩只有几秒钟的生命,但能绚烂得撼动人的呼吸的感觉,却是永恒的。二十年前,她和叶九思站在江边,细嗅太阳花清香,努力地把独一无二的各种绚丽记在心中,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的心意。
而如今,她们却紧紧地拥抱着彼此,肌肤贴着肌肤,体温相互交错。
甲板另一头,旅客们兴奋地叫喊着,此起彼伏。
新——年——快——乐——
後来的陈七月,爱上了冲浪运动。她卖掉了原本住的房子,换了一套穿过两条马路就能到达江边的次新三居室。
每天晚饭後,都要走到江边,尤其是走到亲水平台,蹲下来,弯下腰,用手掌轻轻撩拨沁凉的江水,闭上眼睛,感受水波与她手掌丶指尖摩挲的感觉。
陈七月再也没有留过长发,她这才意识到,为何叶九思留了这麽多年的短发——没有发丝的束缚,陈七月的四肢都变得轻盈起来,脑海也松弛起来,总是兴奋地在晚饭後到对面马路边商场上的冲浪训练机构,学习冲浪。
和陈七月一起的,基本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就连教练看着这年近四十的陈七月,都说:“大姐,你挺潮的。”
“我当然潮了。”陈七月笑着一甩头,“我到一百岁都是新潮的小老太婆。”
陈知衡中考完的暑假,在出成绩之前,陈七月请了一个星期的年假,带着两个女儿还有自己和叶九思的父母,到海边度假。
热辣辣的太阳,晒得大家的神经都兴奋起来。
陈七月和叶九思的父母肩并肩地躺在巨大太阳伞下的沙滩椅上,感受着带着咸味的海风,时不时抿一口冰镇“椰梨飘香”,清爽的甜味在盛夏的口腔里绽放开,着实让人舒缓得忍不住舒展开毛孔。
陈七月发现叶明斐确实有绘画的天赋,于是便让她定时接受专业老师的指导,但又没有把课安排得太满,所以她的技巧飞速进步时,创意也得以保留。
此时叶明斐架起作画工具和颜料,对着海浪,画出大漠孤烟丶重峦叠嶂的沙丘。
陈知衡坐在餐厅里,拿出了高中课本进行预习。当她翻到高一化学教辅的某一页时,看到上面介绍,分子在液体中会做无规律散射运动。
呼呼海浪声,陈七月尖叫着踩着冲浪板,在海浪的舌尖上平衡着身躯往前移。海水扑面而来,陈七月踩着冲浪板,一个轻盈的动作,闯过了一道巨浪。
闯关过後,陈七月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却因为四肢的酥软而浮现出来——因为不知道叶九思飘向何方,所以每一道海浪都是叶九思含着笑给自己的拥抱。
——大江南北一场相逢,然後大江大河大海,全是叶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