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定昊头都没回,只是浅浅答应了一声,眼神却是一直落在不远处的贺绥身上的。
隔了好久才终于想起身后嗯萧恪来一般,问了一句:“都妥了?”
三皇子就坐在太子邻座,也不由看过了过来。萧恪垂眸‘实诚’答道:“陛下已寝宫歇下,行宫的官员已经进去伺候了。太子殿下若是要寻陛下,可以晚些时辰。”
平平无奇的回答,萧恪是齐帝亲口唤去随驾的,这番回来自是得了皇帝口令,同太子禀报两句也是寻常。
“皇兄。”三皇子端着酒杯起身过来,大概是趁着酒劲,他头次没有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太子殿下,而是只以兄弟情分相论,“臣弟敬你一杯。”
细听之下,竟是连敬辞都偷偷抹了去。
萧定昊焉能不知道这个皇弟的小心思,两人向来不对付,不过是表面的兄友弟恭。他萧定淳能趁着酒劲放肆,那么自己也可以借酒装醉。
手指轻轻摩挲着酒盏的杯口边缘,萧定昊微微仰头,也不看人,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那股子傲慢劲儿足够刺心了。
不出意料,立刻引得三皇子萧定淳黑了脸,偏偏还有气不能撒。
太子环视了宴席之上觥筹交错的景象,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慢悠悠起身。眼神看向三皇子,话却是对身后拢袖垂眸的萧恪说的。
“本宫有些酒醉,宴饮之事…便有劳允宁和三皇弟了。”
“恭送殿下。”
自齐帝走后,在座都放开不少,虽不至于在皇家宴席之上做出些乱规矩的事,但终归没有皇帝刚来时的拘谨。此刻酒过三巡,有不胜酒力的已先行一步回了自己的帐篷歇着,也有三两结伴在外吹风醒酒的,少有几个滴酒不沾的也不同旁人闲谈。这个时候太子甩手,可就真是将最琐碎的事都丢给了三皇子去办,说一句使唤人也不为过。何况这时,大多都是醉鬼,三皇子就是打理出个花儿来也赢不得什么人心,可尽管内心咒骂也推拖不得这差事。
只是他已全然忘了齐帝交托之时可是命他负责,这之中自然也包括了善后收尾之事。
三皇子心头一口恶气难出,一扭头眼尖地瞧见离席的萧定昊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寝宫,而是绕过去同贺绥说了几句话,然后将人带走了,顿时心头生了些念头。转回来再一看,萧恪也瞧见了,便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提了一句:“允宁,太子殿下将你府上那位贺公子带走了。”
萧恪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番从愤怒到隐忍,十分‘违心’应道:“……想来是太子殿下与靖之有话要说。”
三皇子叹了口气,又拍了拍萧恪的肩,俨然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宽慰道:“唉……苦了你了。不过心中要是实在不痛快,可以跟本王说。”
“多谢王爷。”
“这一大摊子事要为难咱们兄弟俩费心了。”萧定淳就差把不耐烦挂在脸上,只是嘴上还不忘暗示两句,把矛头转向太子,俨然一副同萧恪同一阵营的意思。
三皇子有这样心思,竟是半点不知遮掩的,甚至轻易说给了旁人听,也难怪上辈子死得无声无息。奇的是萧恪重生虽改变了不少事,但这些都与三皇子无关,可他又好似有人指点开了窍一般,做事时脑袋也像是时灵时不灵的。
萧恪心中转过一个细思极恐的念头,对于三皇子背后可能存在的‘高人’有些探究的兴趣。
不过眼下,他只是敛起心中思绪,劝说道:“三殿下今日劳累,宴席之上又饮了不少酒,想必正是头疼难受的时候。三殿下不妨先回行宫寝殿歇息,待臣打理好了再亲自过去向您回禀。”
有人接手这苦差事,萧定淳自然乐意,也不管萧恪言辞之中的生分疏离,自顾自感慨道:“得允宁为臂膀,本王心中甚慰。如此便辛苦你了。”
“殿下放心。”
三皇子不愿做这些不讨好的琐事,可对于萧恪来说,正是让那死士动手的好机会。
他故意将左近随侍宫人都召集到一处去,指派着稍后将在座几位已然醉到的官宦子弟抬回去,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如此一番下来,竟拉扯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把那些宫人放出去办事。齐帝不在,众臣都没有那么拘束,这行猎后的赏宴本就较寻常宫中大宴规矩少,杯盘狼藉些自然也是寻常事。
有了萧恪的遮掩,等那些宫人再回过头时,便是席上少了那么一两个人也不会有人注意。
往淮阳侯世子那桌瞥了一眼,萧恪迅速收回视线,‘任劳任怨’做起了善后的事,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他扭头朝远处最高的那处殿宇的方向瞧。
底下的宫人有时会抬眼偷偷看座上的燕郡王,只见他歪着头在望着什么,神色凝重却不知在思考何事,不过宫人们只盼望着这位郡王爷快些离开回去,他们也好早一刻回去,哪怕能多睡一炷香也好。
彼时,太子正找了个由头将贺绥约了出去。这滁州行宫虽说诸事不算齐备,但胜在空旷地方大,又是猎场,左近值守的禁卫不多,倒方便了萧定昊将人带出去。
只不过贺绥自始至终都刻意慢了半步跟着,保持着君臣尊卑之间该守的规矩。
太子在一处无人的帐篷附近停下脚步,这里是白日里世家子弟换马更衣的地方,夜晚少有人来,连巡逻的禁军都是隔一个时辰才会有一班才会到这里。
“殿下单独找臣出来,所为何事?”
“靖之,无事我就不能同你说说话?你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人看了着实是刺心。”
贺绥面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平静地躬身回道:“殿下恕罪。”
萧定昊看着面前的人,语气陡然冷了下来,直言道:“你同允宁同一屋檐下时,也是这般守着夫妻尊卑规矩?”
贺绥脸色一白。
萧定昊这话说得更为难听,尤其是那夫妻二字。且不说贺绥堂堂男儿,被要挟以旁人妻室的名分过门本就是耻辱,如今还被拿来当做奚落回击的话,心中如何不难受。
不过太子一时气急,说完自己也后悔了,叹了口气别开头道:“靖之,你当我方才……没说放在那话。”
然而覆水难收,话已是说出去了,如何还能收回,贺绥垂下眼眸,视线向下盯着萧定昊背后的帐篷一角,平静回道:“殿下,恕臣斗胆一问。您为何如此针对允宁?”
“允宁在同辈之中确实出众,可他未免聪明得过头了,徒惹人厌烦。最要紧的是,他霸占了本不该他拥有的东西,本宫如何能不记恨?”萧定昊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在贺绥身上,他心中犹豫许久,却还是将话说开了些。
可话说出了口,一边期待着贺绥的回应,一边又后悔、希望贺绥如他过去那般继续装傻充愣下去。
“殿下,臣不是物件。即便臣是女子,也不会选择将我视作物件的殿下做枕边人。”
贺绥素来不会遮掩着说话,他一开口就是直接撕开了中间的遮羞布,将太子的心事戳破,把这件事摊开摆在他们二人都避无可避的台面上,开诚布公地说清楚。
萧定昊不由苦笑,他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虽然君父是个疑心重的混账,但他自小亦是众心捧月,这辈子的挫败大概都给了面前的人。
不过他素来不是气馁之人,话锋一转反问道:“靖之这么说,就不怕本宫置允宁于死地?他如今羽翼未丰,纵然一时得父皇偏爱,可只要父皇还记得他是宁王叔的儿子,本宫想要他死,易如反掌。”
“殿下,臣…不是您与允宁争夺的物件。”贺绥并没有因为太子的威胁而有半分动摇。他只是抬起头,直视着太子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殿下以允宁或是臣为我们彼此的要挟,同陛下要挟让臣嫁给允宁,没有任何区别。”
“……好。我们不提允宁,只说你我,这样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