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被单位叫过去开个紧急会议,才走没多久。医生说你是高度紧张,脑壳里面的弦一下子绷断了。基本上没啥大问题,躺几天就行。”
黎念微怔:“你……你都知道了?”
所以才会马不停蹄从老家赶过来。
“晓得啥子?”黄丽娟在脸上胡乱揩了一把,回头瞪她,“你跟谢持搭夥骗我,来秦城搞这些危险动作?”
闹出翻天的动静,果然没能瞒住她。
黎念脑袋耷拉下去,半张脸埋进发潮的被子里,有气无力地嗫嚅道:“对不起,妈,你骂我吧。”
她在黄丽娟面前依然是那个玩弹珠失手砸碎玻璃的小女孩,瑟缩在窗帘後面,五官因为害怕皱成一团,提心吊胆地等待一场劈头盖脸的斥骂。
黄丽娟有些语无伦次:“哎……你……”她枯瘦的手指捏住被角,手背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
黎念闭上眼,默默数着时间的节拍,直到黄丽娟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要真的出事了让妈妈该咋个办嘛……我只有你了……”
她被拥进久违的怀抱里,忍不住犯起鼻酸。
黄丽娟还在用她送的香水。
脂粉香味幽微难觅,只有凑近了才能闻到一丝一缕。用量很俭省,像是在小心翼翼地珍惜着。
黎念伏在黄丽娟肩头,埋进衣料里深深呼吸,想要把属于母亲的气息铭刻在肺里。
这瓶N5香水是她很多年前第一次飞国际航线时带回来的。明明都过去这麽久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到保质期。
出院那天,试飞院派了专人来帮忙办理手续。
黎念去飞行训练研究所报到,迎接她的,是经久不息的掌声,还有来之不易的休养假期。
适逢黎志明忌日将至,她趁此机会陪着黄丽娟回了趟老家,为神龛添上新的香火。
这次分别时,黄丽娟再也没有跟她唠叨辞职生孩子的事情,只是叮嘱了几句少熬夜免得伤精气。
黎念在秦城积极接受了心理疏导,很快就调整好状态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部分试飞机开始转场全国,有的前往新疆吐鲁番进行高温专项测试,有的则飞向了更遥远的天空。
数九寒冬,黎念终于等到期待已久的高寒试飞,和大部队一起迁徙到了内蒙古的海拉尔机场。
这里为了迎接国産重型机的诞生,历经多年扩建改造,现在已经是可以起降C939和同等宽体机的4E级机场。
黎念从来没有在零下三四十度的极寒天气长期生活过,刚开始时经常忘记带口罩就出门,冻得鼻毛都结冰粘在一起,迅速落荒而逃。
直到坐在驾驶舱里,她仍然舍不得摘下毛茸茸的雷锋帽。搓热掌心敷在脸上取暖,如是重复许多遍都没能彻底缓过劲。
她总觉得这种天气对飞机带来的挑战远远比不上对自己的伤害。
可每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些伫立在冰天雪地中的地勤人员时,心里有再多委屈,也都还是被西伯利亚的寒风吹散得无影无踪。
後来,大家聚在市区一起吃烤全羊。
黎念趴在窗边,用手指在结满水雾的玻璃上面胡乱涂鸦。
她看着信号灯在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里忽闪忽闪,鬼使神差地写下谢持的名字,又赶紧将字迹一把抹掉。
还是忍不住悄悄给他打了通电话。
“怎麽办,呼伦贝尔好冷。”
听筒那边的笑声黏糊糊的:“上次你在乌市也是这样说的。”
时间过得好快。黎念总觉得自己被封印在地窝堡机场还是昨天的事情。
下雪的北方在她眼里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怪海拉尔总会给她带来似曾相识的感觉,厚重,朴实,却又温暖似火。
她心虚地瞟了眼旁边,一片觥筹交错的景象好不热闹,然後遮遮掩掩捂着嘴小声说道:“这种时候就很想借你取个暖。”
脸上不知不觉地浮现起可疑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