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斋藤先生,我们并没有别的意思,但我们真心地认为,我们应该设法支持卡德罗斯基中校的事业。”
斋藤守再次闭上眼,轻轻摇摇头。接着,他又调节轮椅,重新转了回去,直面向了卡德罗斯基,以及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的大队武装人员。
“所以,这就是你的把戏——”斋藤守沉着脸,直直地盯着卡德罗斯基那张得意的笑脸。
“不不不,您可不能这么说,这可是杰瑞他们这些棒小伙子自己的选择哦?我只是告诉了他们,这个宇宙中还有另一个选项可以选择。”卡德罗斯基张开双臂,绕着斋藤守缓缓走了几步。
“你是指,去选择跟你一起,与同类相互残杀,以大义之名不断地把战争带到无辜之人的头上?”斋藤守冷冷地说道。
“残杀?无辜?唉,斋藤先生啊斋藤先生,我该怎么说你好呢,”卡德罗斯基不以为然地轻蔑一笑,继续绕着斋藤守走了起来:“你总是这样,太天真了,天真到你自己的儿子都无法认同你,天真到听着你的教诲长大的年轻人都不再认同你。”
斋藤守的脸色微微一变。
“斋藤先生,你要知道一件事,”卡德罗斯基悠悠然地在他面前来回走着圈,“这个充满暴政、压迫、剥削的社会,来自于联合政府,这头永远在无限扩张权力的巨大怪兽;而这样一头怪兽,它是不会停下,或是自行消失的——必须要有人,来杀死这头怪兽。你以为你坐上飞船,离开那一颗颗被它吞入腹中的星球,你就能摆脱它的爪牙了吗?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你自己的儿子,就是这一点的最好证明。”
斋藤守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你没有资格对广志的事情说三道四——”
“不,我当然有,”卡德罗斯基忽然将自己的音量提高了好几度,他的笑容之中亦开始更多出了几分攻击性:“因为我太清楚这种事情的本质了——怪兽是会吞噬人的,不仅仅是人的躯体,还有人心。这头怪兽有无穷无尽的魔力,来制造出一个个精巧无比的骗局和诱惑,让人们即使明知道他们不得不接受那数不清的暴政和不公,却仍旧忍不住去拥抱它的存在。它就是这样不断地将人吞噬,同化成它的细胞,只要它在存在一天,这样的事情就会无休止的生下去,你的儿子,不过是亿万被噬心者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
斋藤守沉默不语,一旁的斋藤洋子轻轻握住了祖父的一只手,用充满愤恨的眼神瞪向了仍在高声表着演说的卡德罗斯基。
“想要真正实现我们的主张,唯有一条道路——穷尽我们所有的一切,用尽所有能找到的办法,不计代价,不择手段,将这头怪兽彻底杀死。”卡德罗斯基伸出一只手,用力握成拳后,又一点点地收了回来:“当成为怪兽的爪牙不再是一个存在于这个宇宙中的选项之时,我们的理想自然就能得以实现了,直到那时,我们才能真正无所顾虑地去贯彻我们所要追求的生活方式。”
“可如果这数以亿万计的芸芸众生,他们中的许多即便是在你杀死了怪兽之后,也仍旧并不想接受我们的生活方式呢?”斋藤守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便意味着,他们是怪兽身上顽固不化的残渣,意味着他们选择成为这场伟大革命的敌人,而我将会继续用我们的方法,教会他们认识自己的错误,或是清理掉这些怪兽的渣滓。”卡德罗斯基的笑容之中多了两分狰狞。
“听听你自己说的话!”斋藤守抿起嘴唇,用力地摇着头:“你这些主张和做法,有哪里还称得上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你要强迫宇宙中的所有人接受你的道路,为此不惜把亿万计的无辜者,当作‘革命的敌人’杀死,而若要做到你这一点,你所将建立起的暴力机器,难道不会是一头比联合政府还要可怖、贪婪千百倍不止的怪兽?你所勾勒出的这副可怕的未来图景,有哪一点称得上无政府主义了?”
“所以我才说,斋藤先生你总是天真得可怕,”卡德罗斯基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代价都不想付出,怎么可能实现得了理想?这些战争、杀戮,都不过是我们屠杀怪兽道路上的必要代价罢了。而最后,是为了屠戮怪兽而生的暴力机器,还是怪兽用来维系暴政的暴力机器,对于一个真正的无政府主义者,一个革命者来说,在这两者之间二选一,难道是一件需要迟疑的事情吗?你将屠戮怪兽,和清除怪兽爪牙的行动,与怪兽为了贪欲对人类社会施加暴力的行为相提并论,这让我很怀疑,你这样的言论,真的称得上对我们的信仰抱有坚定的信念吗?”
“那你在阿维斯三号上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赢得这场战争的‘必要的代价’吗?”斋藤守用力地抓了抓轮椅扶手:“你以为大家不知道你在那里干了些什么吗?屠杀妇孺,残害联合军人和亲联合政府的政治人士的亲属家人,把女眷扔给士兵和暴动者施暴,这就是你推翻联合政府暴政的伟大计划?”
“你对战争还真是一无所知啊,斋藤先生,”卡德罗斯基的眼皮微不可查地轻轻跳了跳,“你还在用这种浅薄而虚伪的私情道德来批判战争,这便足以证明你我之间对这个问题认识的差距。”
“那就让我继续做一个浅薄而虚伪的老头吧,至少这样更像一个人类。”斋藤守同样不屑地出了一声冷哼。
“不过,既然您质问我在阿维斯三号上的决断,那您为何不也问问三十年前,联合政府在我家乡,科瓦奇六号上都干了些什么呢?”卡德罗斯基的表情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地狰狞而扭曲了一瞬:“——他们借着克罗瑟战争的大义之名,强行降临在我们的家园之中,只因我们想要生活得更好,不想遵循他们那些愚蠢而可笑的荒谬规定,他们便将我们的整个社会,数百万人生活连根拔起!数百万居民,几个世纪建立起的一切,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什么都没了!繁荣而不受拘束的边境自由之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偏远、荒凉、萧条的岩石小卫星,和一群死气沉沉、毫无希望,只因没钱移民而滞留的破产居民!他们,摧毁了所有人的生活!”
“是他们摧毁了你的生活,”斋藤守毫不退缩地回以还击:“你那原本就并不称得上有多光彩的生活。你的本质不过是一个复仇的恶鬼,想借无政府主义的炉火,和其他那些同你一样被仇恨迷住双眼者的心头鲜血,来为你锻造一柄复仇的凶刀。”
“那又如何?我就问一句,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你们有谁,不想把复仇的刀刃,刺进联合政府这头可憎怪兽的体内吗?”卡德罗斯基张开双臂朝四周高喊。
他得到了一阵阵并不整齐,但无比洪亮的肯定回答。
“老家伙,你最好识一下抬举,中校肯跟你废话这么半天已经是给你面子了,现在赶紧让开,老老实实把你的船交出来,把你的人带下来。”卡德罗斯基身旁一个穿着灰大衣,留着长和浓密胡须的阴翳高瘦男人上前了两步,对着斋藤守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赖登·斯坦顿,”斋藤守却准确地报出了他的姓名,“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一位分离主义者,是赭岩星独立运动的活动领袖。尽管我对你的事业和目标表示尊重,但我从不记得你有表过任何与无政府主义相关的观点。”
“啊,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赖登“噗”地一下嗤笑出声,“人嘛,总是会不断学习和改变的嘛?认识了卡德罗斯基中校之后,我觉得他说的话非常有道理,而且,你看,如果联合政府本身都被消灭掉了的话,那赭岩星的独立不就是一件自然而然便能得到保障的事情了么?所以嘛,我们的目的比想象中还要更合拍咧!我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出色无政府主义者了,你说对吧,中校?”
“当然,我们一向欢迎所有有志于反抗联合政府这个邪恶暴君的人士,加入我们的同志行列,赖登这样的伙计,可给我们的事业提供了相当程度的帮助喔?”卡德罗斯基笑着转过身,再度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斋藤守跟前。
斋藤守缓缓闭上双眼,又是一轮久久的沉默。最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现在,斋藤先生,”卡德罗斯基走到了斋藤守的面前,“请您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让您的社员们暂时下船,在我们的基地里暂住一段时间。我们将会对您的船只进行一些更进一步的改造,并且妥善地用于一项至关重要的计划上。我希望,您能够在我们尚且仍愿意将您和您的社员们当作同为无政府主义者同志之时,给出一个恰当的答复。哦,对了,让您那拆卸隐形模组的工作赶紧停止,我们需要那玩意继续好好地装在您的船上。”
“我早晚会宰了你这个背信弃义的狗杂种——”盖瑞紧紧地咬着牙,一对圆睁的怒目死死地盯着眼前卡德罗斯基的侧脸。
“如果我的人员受到任何程度的伤害,那么我将保证,你会为此付出代价。”斋藤守再一次睁开了双眼,当他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整个人仿佛泄出了一股气一般。
他缓缓转过轮椅,在经过杰瑞等人跟前时,稍稍停顿了一下:“杰瑞,你想要为自己做出选择我无权指手画脚,但你不应该连累大家。”
“……斋藤先生,这是唯一的办法,请相信我。等事业成功之后,我们会有更好的生活,和未来的——”
“——别说了。自己做出了选择,那就走下去吧。我只希望你将来不会为此感到后悔。”斋藤守缓缓行过杰瑞等人的身边,跟在后面的盖瑞狠狠地瞪了杰瑞一眼。
一队队武装人员也跟着一起登上了净土渡筏号,所有的住民将会被要求离舰,而他们将接管这艘船。
“好了,问题解决,现在,我们的计划又多了一道保险——”看着登舰的武装人员,卡德罗斯基满意地笑了笑,他转身看向赖登,继续说着:“因为太空游民的‘老旧民用船只’,所以几乎不会被盯上;但经过了多个世代的改装,承受和应对武装冲突的能力大大高于普通的类似型号多用途运输船,最关键的是,大小刚刚好——穹顶常规过渡闸口能够直接通过的,最大型号的船只之一。再加装一点点必要的东西,那么她在穹顶内,就近乎是无敌的了——”
“我已经在期待那些蠢货防御军的神情了——”赖登·斯坦顿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这时,一名戴着多功能数据终端镜的武装人员突然来到了卡德罗斯基的面前:“中校,刚刚收到来自三号舰的消息——原本约好帮助他们进行补给活动掩护的那伙褐匪,突然又无端生事,想要继续索要更高的报酬。”
“三号舰活动区域的那伙褐匪,我记得是你找的地下佣兵帮忙联络的吧?”卡德罗斯基看向了赖登。
“——啊,对,是的,”赖登一时间显得有点尴尬,下意识地抠了抠头皮:“他妈的,这些杀千刀的褐匪就是这德性,从来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你负责的事项,那么你得自己想办法摆平。”卡德罗斯基只是平静地做出了吩咐,“现在还不是时候,不到别无选择的时刻,暂时还是尽可能避免清理掉这些褐匪。”
“是,是,我会让我的人盯着点的,绝对不会让那些该死的褐匪坏大事。”赖登连连点头,步履谨慎地跟在卡德罗斯基的后面。
“那么,现在,”卡德罗斯基走到杰瑞等几人的面前,几个来自太空游民公社的青年男女纷纷露出了兴奋、崇拜和向往的神情,“欢迎新的年轻同志加入我们的事业,以后我们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了——”
卡德罗斯基笑着拍了拍杰瑞的肩膀,而杰瑞更是兴奋近乎抖。
“是,中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