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刚为朕生下了雉奴,身子尚未恢复,后宫事务及几个孩子都要皇后的教导,朕着实是不忍心再让皇后受累了。再者,这女人性子倔强,不服管教,难免会给皇后添堵。暂且先让她留在显德殿吧,等朕想好了再安排她的去处”李世民话说到这份上,长孙无妡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自是不好再说些什么。
笼中的红鹞子似乎感受到了自己忽然被冷落,不满的抖了抖翅膀,打破了这殿中一时的寂静。
“这鸟儿生的倒是很漂亮。”长孙无妡抬头看向一侧金色的鸟笼,“为何这笼子并没有门?”她很是不解。
“这鸟儿很是乖巧,傍晚会自己飞回来。”李世民说着,眼中皆是满意的色彩,但心中暗自琢磨着这鸟儿的性格和它的主人真的截然相反。要是她也能这么乖该有多好,但要是她这般乖顺,或许自己很快就会觉得索然无味了吧。
李世民不知道,那红鹞子是当初元吉寻给婉钰的。当年元吉在战场上失踪,是元吉养的鹞鹰寻到了他,从此婉钰便像供奉神仙似得,总是带些它爱吃的给它们。没出三个月,原本健壮的鹞鹰们便一个个的成了大肚子,连飞都有些费力了。
元吉发现后顿时有些无语,从此不准齐王妃再靠近他的宝贝鹰们。元吉说,她这不是在报答这些鹞鹰们,而是在恩将仇报,这鹰本就是要自己捕食的,若是像她这般一直投喂,届时有一日没人喂养它们了,它们便会失去生存的能力。
尽管婉钰知道元吉说的很有道理,但还是撇撇嘴:“人家会对它们负责到底的大不了我再让伯父找几只新的送给你。”
元吉看出了婉钰的失落,于是便让人寻了只漂亮的红鹞子给她养着玩,他说毕竟他的鹞鹰是猛禽,而这红鹞子小巧可爱,不容易伤了人。见女人喜笑颜开的模样,元吉的心中也甚是温暖。
玄武门之事后,元吉的鹞鹰们都被放走了,婉钰的红鹞子一直由小玲喂养在她长姐杨美人的殿中。什么红鹞子捕蝗虫不过是婉钰的借口罢了,她只想在身边能留下个念想。
“这鸟儿可是受过专门的驯养?为何会生的如此乖巧?”长孙无妡有些好奇。
“那就得问问她了。”李世民含笑抿了口茶,看向婉钰。
婉钰缓缓开口:“林深则鸟栖,水广则鱼游,虽有规矩,怀仁、无拘则物自归。”那红鹞子傍晚飞回也并不是因为乖巧,而是每日都会有人精心喂养它,既有自己广阔的天地又被人疼惜,连鸟儿都抗拒不了这样的生活。
“你这饲鸟还饲出了几分治天下的道理。”李世民起身绕着鸟笼细细的打量着,若有所思,“今日朝上有人提出以佛治国,也有人提出让朕灭佛,皇后以为如何?”
“释迦悯斯涂炭,哀其沈溺,制戒律禁恶以惩罪,皆令息妄归真,还源返本。佛,圣人也。”长孙无妡双手合十虔诚说道。
李世民的眸光略显晦暗,“南梁武帝尚佛却使国崩,但过去二百年间国君对佛教也多有扶植和推崇,致使不思不存,削发而揖君亲,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赋者不在少数。武德年间,傅奕就提过多次提出废除佛教,认为儒、道之术方可治国,但却遭到了众臣反对,父皇虽心中不喜,但也未明确表态。”
男人走到小女人的跟前,目光里有几分期待:“你觉得呢?”
女人朱唇轻启:“过去百年佛教兴盛多因时事,动乱、饥苦不断,世人总是要有所慰藉,初始胡汉对立,以儒、道之学教化甚难。佛法外来,兼具儒道之仁智则被帝王推行。陛下认为太上皇没有明确表态,是因为并未废立,而是守了中庸之道,儒释道三教并重,这何尝不是一种态度呢?”
“佛学信者众多,就连建成、萧瑀等一众朝臣都是信徒,太上皇当年若是废佛便会犯了众怒,也只能加以节制。”李世民没有说,如今就连他的皇后也是虔诚的信徒之一。
长孙无妡自然也从这话中听明白了李世民的态度,此时也不便再开口。
婉钰又缓缓开口:“灭佛和以佛治国这本为两件事,陛下明晰前者的厉害,若是问后者,我亦以为不可。佛家治的是心,而不是世。”
“哪你觉得当如何治世?”李世民问。
“为政之本,贵在无为。政贵有恒,治须有常。为君之道,当兴儒术。明尊卑、礼教之序,晓仁义、伦常之理,使才俊之士沉潜经籍,则无复有谋逆之心矣,如此社稷安、皇权固。”婉钰字字珠玑。
“你所言不虚,汉家宰相无一不精通一经,朝廷若有疑事,皆引经而定,人识礼教,治致太平。说来你们杨家的先祖便是儒学大家,更有关西孔子之称,多少还是有些传承在的。”李世民边感叹着边坐回到了长孙无妡的身侧。
没出半月,李世民下令始立孔子庙堂于国学,尊崇孔子为先圣,颜子为先师。同时,准备招纳天下儒士集聚京师,其中不少被破格提升为了官员,若是太学生可以通晓一大经以上的经书,就可以入仕为官。
同月,宫中放出了三千宫女,准他们回家自行婚配。
说起那即将入宫受封的郑氏之女,也算是有场小的风波。册封之礼基本已经准备就绪,那魏征不知从何处得知郑氏之前已经许嫁给了吴郡陆家的公子,于是急忙上表劝阻,最终只好作罢。
“陛下,要不您看在我给您出谋划策的份上,封我个著作佐郎当当呗?”婉钰试探的问道,比起做皇帝的女人,她当真是想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当初武德年间她曾与几位史官一同整理梁、陈、齐、周、隋五朝史料,尚未成稿便发生了玄武门的事情,后来江山易主这编纂史书的事情也就这么一直搁置着,着实是有些可惜的。
李世民挑挑眉问:“你何德何能?”
女人听了有些愤愤不平,“陛下不是说过我善于文史”
李世民轻笑:“嗯,以前是说过。不过那时李家初得天下,朕之前也不过是个平凡的贵族子弟见识有限,如今朕成了皇帝可招揽天下之才,比你合适这个位置的人也大有人在,更何况你一个女人”
这话听着极为的耳熟,这前半句仿佛是当年她曾经对李世民说过的话,没想到这个人竟这么小心眼记到现在。她杨婉钰到底有几分能耐,众人皆是有目共睹度。
“武德年间太上皇都未因我是女子而轻视,陛下如此说,是在讽刺太上皇识人不明、用人唯亲了?”女人辩驳道。
“朕不与你辩驳,你老老实实的给朕把孩子生出来,朕到时候会考虑给你个名份。”李世民蹙眉,正二品的昭仪她不在意,反而自降身份要做从六品的著作佐郎,和一群男人混迹在一起,这女人是有多不想待在自己身边?
只是李世民不懂,婉钰所求不过是片刻的宁静,只有在整理阅读那些史料时婉钰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其中,印证或推翻自己的原有的部分想法。
字里行间均是一个个鲜活人物的过往,仿佛黑暗时代里璀璨的群星,有的光彩夺目,有的缓缓陨落。她喜欢通过不同的记载去拼凑出一个真实的过去,探究每一个故事背后的动机与真相。
这也让她更加深刻的理解了当初甄逸所说的那句,史书不过是胜利者为自己正名的政治产物罢了。多少红颜祸水不过是替男人的无能背负了骂名,多少昏庸无道不过是为篡位者的野心铺垫的序章。她看的不仅仅是过往,亦是自己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