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一切威胁都来自腹地之处,越临近山外就越安全,可山姆心中始终萦绕着不安的感觉。
一股迥异于往昔的惊悚潜伏在四周,阴影之中仿佛有种莫可名状在暗中窥视着他们,直让他压抑难当。
他们抬着垂死的康诺特北出山区,中途转向西北,随即又向北,三日以来昼夜加急、不断撤离,紧咬晚风的痕迹。
环境静谧,似波澜不惊,可山姆的直觉告诉自己,情况似乎并未如所见的那般平静。他们迷路了。
他像寻找依靠似的看向老约克,然而对方的眼里也分明流露出一丝不安。——那名老猎人也和他一样察觉到了什么。
老约克是出了名的敏锐,靠着那份得天独厚的直觉,他不知道躲过了多少灾难,逃过多少不为人知的死劫。
可如今,对方眼中并没有往昔的从容。
对方也在害怕。
就和山姆一样。
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敏锐的直觉早已先危险一步出警告了。
阴森北风吹得树影幢幢,宛如狰狞活物,山姆觉得自己受到一种邪恶且对他毫无好感的莫名之物监视。
老约克也感觉到了。
此刻山姆心中只想掉转方向,丢下康诺特和同伴没命似的逃回人类界域。但这是万万不能在人前说出的念头。
康诺特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带着这个累赘逃命?
盖因那天与兽人冲突过后,他们生了分歧。
山姆冷静又自私,平时没事的时候嘻嘻哈哈,可一旦遭到重大抉择之时便会以保全自己为先,放弃一切。
而老约克看似脾气火爆,冷漠残忍,然而他最重感情。
谁也不知他曾是骑士侍从,年轻时参加三国锦标赛力压参赛骑士,他甚至有机会成为显赫的骑士,然而,最后却因为讽刺的缘由断送了前程。
妮娜出事的那天。
当康诺特火急火燎冲到他家里把他从床上揪起来的时候,老约克便知道,此行或许是人生最后的一段旅途了——即使那位他训过的小子尚未道出来由,可从对方焦急的态度便可得知事态紧急。
那时,他和山姆联手牵制另一个狼骑兵,配合弩手击杀对方,还未来得及高兴,转头一看——
康诺特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脸上流露出不舍,似不甘人生就此别过。他骂过,战过,拼过,与兽人的战斗仿佛还停留在前一秒。
后一秒却成了充满遗憾的孤魂。
当时山姆想要放弃对方,老约克却执意要带回垂死的骑士。
看着康诺特因失血过多即将死去而苍白的面容,老约克又不禁回想往日。艳阳之下,翠绿平原,城堡外,古树边。
6岁的康诺特还未像如今这般沧桑。
“我爸说你会教我成为真正的骑士?”
“男孩,你知道骑士是干什么的吗?”
“我当然知道!骑士是贵族,是国王!”
“愚蠢!”
“难道不是吗?你在质疑我爸爸和陛下的权威?!难怪你不是骑士!”
“呵,骑士是盾,骑士是剑,盾用来保护弱小,剑则是用来杀光你这种祸害百姓的蠢蛋!哈哈!”
“我才没有祸害百姓!我要告诉我爸爸!”
“哼,你爹既然把你丢给我,那他就不会管我怎么教你。”
“我不要你这种人当老师!”
“由不得你了小子!哈哈!今天的第一课,就先给我从仆从做起。”
“啊!我不要!”
“你跑不掉的小子,桀桀桀——”
“呜呜呜呜——”
那年时景仿佛还在昨日,历历如绘,而他忽略的时光却转眼间在两人脸上留下痕迹。
三十年前,他背着训练疲累的小康诺特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夕阳西下,昏黄的光影将两人映的十分温馨。
三十年后,他背着奄奄一息的康诺特狼狈地踏在山区外围的路上,坎坷不平的地面将草鞋磨烂,留下斑红足迹。
山姆频频侧目,每过一刻便说,“放下他吧,你以为你在帮他?不,你这是在折磨自己!倘若康诺特醒来他也不会愿意看见你这样做的。”老约克却总会说,“他从未退缩,他勇敢的击败每一个敌人,他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他是真正的骑士,比任何追名逐利的混蛋都要实至名归。我相信女神不会让他死的。”
“如果女神要救他就不会死了!”山姆吼道,似要骂醒心存侥幸的老人。
“他没死。”老约克呼哧道。
“还有气儿呢。”
“随便你吧,可我希望你最好赶快振作起来,这里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暮色渐沉,无云的天空转为淤青般的深紫色,然后没入黑幕。
星光闪现,环列于新月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