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丰富的雨水使山和小城在第二天早晨焕然一新。从山坡上流淌而下的蓊郁翠绿,一直延伸到山脚下,空气中散着松脂油的香味。
从春天起,林雪茵就养成了独自上山的习惯。
坐在山中的林间枯木上,谛听百鸟啁啾,感受草木欣荣,呼吸清新的空气,这是林雪茵在沉闷的婚姻中顽固地秉持着的那一丝可怜的浪漫活力。
枝杈交错的高大树木,用它们繁密的绿叶遮住了阳光的暴晒,使地面潮湿、清凉。置身此间,身心都被沁透了,仿佛有清泉淙淙地流遍全身。
坐久了,林雪茵会觉得自己正在和这混沌茫然的大自然溶为一体,她的衣饰在微风中摇摆,一如蝶舞花间;她的清爽的身子尽情呼吸空气,悠悠开放。
在这样的环境中,在这样的心境里,她思绪纷飞,被幻景与童话的优美所激动。
一束阳光偷偷地穿过树叶,在草丛中颤抖着,像一个寻找食物的小梅花鹿。
如果她不曾结婚,也不曾与任何一个男人相识,她只是一个森林和阳光的女儿,是山中的公主,那么她就会在风姑娘的背上,游遍山河丛林,去寻找那个梦幻中的王子。
这个梦幻中的王子是高山与大河的儿子,他有着山的筋骨,水的柔情。
由于爱情女神的指引,他们在葡萄架下相遇了。
王子被公主的美貌所打动,而公主对王子一见如故。
他们在春天恋爱,在夏天结婚,在秋天生育,在冬天睡眠。
因为他们的父母的荫蔽,他们就永不衰老,因为阳光照耀,森林繁茂,大山高昂,河水潺潺,他们的生活美满,幸福永伴。
这种处女般的、童贞的幻想让林雪茵迷恋孤独的山林,在热热闹闹的夏天,她脸色苍白,四肢柔软,皮肤清凉,远离尘嚣。
她的丈夫,那个在另一道轨迹中热烈地活着的男人,仿佛不是她的丈夫了。
在她的心中,她的出嫁还没有开始,她还是一个在茫园中熟睡的处女。
吴明然十分平淡地认可了妻子对生活、对爱情、对婚姻、对他本人的漠然态度。
甚至可以说,吴明然对这个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已经失去了兴趣。
说吴明然对林雪茵失去兴趣并不是指他会漠视林雪茵任何可疑的举动,相反,他认为一个女人在履行妻子这一职责时,她的表现就应该是林雪茵现在这种对一切失去热情的样子。
那些被居心不良的人所大肆渲染的,以至于显得不太真实的男女激情,对于婚姻来说——或者确切地说,对丈夫来说——是应该杜绝的。
只有当女人失去激情、活力,乃至青春和容貌时,对于丈夫的声名才是最安全的。
而且,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家庭才算完满了。
和大多数结了婚的男人一样,在对妻子越来越熟之后,那些陌生的,从而变得新奇和富有魅力的女人,吸引了吴明然。
男人的这种不贞是与生俱来的。吴明然在第一眼看见林雪冰时,他就觉这个刚刚结了婚的少妇身上有一种与她姐姐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时,他刚刚被林雪茵的拒绝刺伤了童男子的自尊,是这个可爱的女性让他重新现了自己的价值。
但是,面对一个尚在婚姻的甜蜜中不可自拔的女人,他的自尊心再次受到了伤害。
林雪冰十分巧妙地避开了他的好意。
并促成了他与林雪茵的婚姻。
与林雪茵的结合平息了吴明然对另一个女人所抱有的野心,但这平息是短暂的。
虽然由于目前这种关系,他已不可能再对林雪冰抱有非份之想,但他身边的女人太多了。
实际上,当他进入另外的女人的身体时,那些风月老手虽然弄出千种风情,但仍旧使他感到若有所失,或者说,他并不感到有更大的快乐。
在很大程度上,由于与那些女人的交往,吴明然心中对女人所抱有的神秘感被完全打破了,到头来,他现自己对女人的兴趣正在慢慢消退。
这时候,羊子出现了。
星期六下午,林雪茵如例回到省城的家中。
吴明然不在,屋子里的空调关着,有些鏊热。林雪茵洗了澡,打开空调,给吴明然的办公室打了电话。
吴明然说:“你猜谁在我这儿?”
林雪茵问:“谁?”
吴明然说:“你等一下。”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里笑着说:
“我的小石榴,你还记得我吗?”
林雪茵沉默了一会儿,她有些不安。这声音太熟悉了,一点也没变。
“羊子,你是羊子!”在电话里,林雪茵的声音显得很激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样?这么久都没你的消息,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还是那么爱问问题。”羊子说,“我这就和老吴一起去你们家,我好想你,小石榴。”
“我也想你,待会儿见。”
林雪茵放下电话。
羊子回来了,林雪茵知道羊子会回来的,但她回来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现在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她这些年是怎样度过的?
她结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