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步来到文渊面前,坐下。
“你就是最初的我,文渊。”
“嗯,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为什么?”
“不用太惊讶,其实我看不见你,我留在这里的只是一段记忆,但我相信它能回答你的问题。毕竟,我们所思所想其实并没有变化,只是当它身处合适的时机的时候,才会展现出真正的价值。”
祭尊内心平静,似乎并未觉得意外。“你是如何留下记忆的?”
“黑水本身就有保存记忆的能力,只是它所保存的是恐惧的记忆,通常表现为……死亡。”文渊把酒坛封好,说话温声细语,看不出情绪变化。
但祭尊已经看出,他的脸色正在变差。低头重新看向浸在湖水里的衣袍下摆,在灯光下清晰可见血色。
“你要死了。”
“嗯。”文渊点点头,“这就是我最初赴死的样子,也只有这样,它才会被黑水记录,直到被你看见。”
“我该怎么做?”祭尊知道时间不多了,但其实他急不急也没用,因为这是一段早已发生的记忆。
“答案在恐惧背面。“文渊突然看着他。
文渊是看不见他的,但在此刻,他们似乎真的彼此在对视。
河面突然浮起万千盏青铜灯。
每盏灯上照出一段段古怪的记忆:被毒杀的巫医变成试毒身亡,遭蛇噬的货郎被污为魔障,自刎于神像的祭司被重写为颂神的诗篇……
“他们怕的不是黑水,“文渊的指尖划过灯焰,“是发现自己曾亲手作下的恶,以至于不惜一切掐灭真相的火种。“
祭尊的瞳孔突然看见了自己曾经轮回中的死亡现场:那些围观者表情麻木,匍匐在神的面前祈祷,仿佛是造成一切的罪人。
“是他们杀死了我……”祭尊终于明白离珠跟他说过的,都渠人已经放弃了他的事实。
湖水开始沸腾。
“但任何都渠人都没法确信的是,他们在黑水中看到的恐惧记忆就是真实的吗?”文渊突然说。
“什么?”
“你在湖水中看到的记忆……那些因意外而死的你,正是神明向都渠人告知的真相。相信的人,黑水的恐惧记忆仍会是一场噩梦。不相信的人,他们会怀抱着赎罪的心,以一种古怪的平和状态活着。不管如何,似乎每个人都认为,只要离开了无界地,黑水中的记忆就会变成真实。”
文渊将面前的青铜灯推给对面的祭尊,祭尊的目光与青铜灯的火苗对视到一起。
“然而,真相的火种依然存在。”
透过火光,祭尊看到了,那些被偷偷藏起了带血的证物——巫医的医书,货郎的游记,祭司的龟甲……
“去点燃他们偷藏的火种吧,记忆可以被篡改,但真相的火种会越来越多。”
“你为何会知道这些?”祭尊看着推到面前的青铜灯,没有第一时间去接。文渊是最初的他,但似乎却清楚之后几次轮回发生的事,这很不合常理。
“这是我从人间学到的本领——推演。因为我了解都渠人,了解离珠,更了解轮回的规则。另外,我能这样与你对话,其实也是在推演着你的提问。”文渊笑了。
祭尊沉默了一会儿,看向青铜灯的眼神越来越坚定。
“你应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我吧?”文渊的声音忽然变得虚弱。
“或许不必问了。”祭尊伸出手去,将青铜灯提起,随后用力握碎,飞溅的灯油在空中凝成火龙,“我存在的意义不是延续你的执念——“
“是传火的灯芯。“文渊补充说。
他的目光彻底涣散,最后的目光定格在那坛酒上:“我把它留给你,帮我送给我的两个好兄弟吧。这个……连无关月都不知道呢。”
他的头彻底低了下去。
湖水突然倒卷上天,与火龙交织,无数的青铜灯将大火中烧成灰烬。那些灰烬里飞出金蛾,从黑水中冲破出来,最后纷纷落到因恐惧而沉眠的都渠人眉心,映出他们前世偷藏真相的种种画面。
黑水在哭声中褪色。
最后一盏青铜灯爆燃时,传来了冰层碎裂的巨响。无关月的魔刀与司寒的冰棱此刻正交错斩落,而远处的都渠人纷纷睁开了眼睛。
“黑水的力量突然变弱了?”司寒惊讶地感觉到离珠的攻击正在减弱,那些缠绕在离珠身边的黑色龙卷正在褪色。
他望向无关月的方向,想知道是不是这个家伙做了什么。而无关月却是报以他一个玩味的微笑:“这就是文渊留下的最大秘密,来的比我预想还快。”
“文渊的秘密?”
“你看那边!”无关月指着那些正在醒来的都渠人。司寒明显地感觉到,当这些人纷纷醒来时,黑水的褪色正在加快。
“黑水的力量来自于沉眠的他们,而他们现在被唤醒了。”司寒大约明白了过来。
“没错,而唤醒他们的正是文渊!”无关月这时指向了祭尊。
此刻祭尊身上的黑色液体完全褪色,而他本人也完全恢复了清醒。
祭尊身上的符印纷纷亮起,仰头望向离珠的项背:“邪神!你苦心编织的恐惧已经失效了,你才是造成一切恶行的根源。我们不再甘心臣服于你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