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采薇凝泪不语,身子发颤,叶渚亭摸了摸她的头,再不说什麽。
父女二人相对静默,好一会儿,叶采薇离开书房,在门口见到烟柳。
烟柳的托盘里是一碗清粥丶一碟小菜,她显然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太子大张旗鼓送贺礼的事给整个叶府蒙上了难以驱散的阴影,愁云惨淡,万里凝固,以烟柳的伶俐和通透,显然猜到了父女两人单独谈了什麽。
“薇薇,他今晚在府上留宿,现在应当还没歇下的。”烟柳温柔道。
烟柳虽然只是叶府的管家仆妇丶与叶渚亭并无半点男女关系,但叶采薇多年来早已将她视为了半个母亲,而自己爱慕容津岸之事,近一年前就已经被烟柳看穿。
烟柳这般暗示,是在为叶采薇着想,不露痕迹。
此刻的叶采薇心神不宁,向烟柳施了个礼,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她听到背後书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想起了什麽,又转头来:
“柳姨,多谢柳姨,阿爹这麽多年,全靠你照顾。”
叶采薇往前走。
黄昏被黑暗吞没殆尽,夜幕徐徐拉开,秋後的清风微凉,呼拂不至心底,桂子淡香浮动,与沉睡的泥气并行,蛩鸣声声,却似在角落的蛛网惨淡挣扎,难逃吞噬的命运。
连接厢房的廊庑上,唯一人负手而立。
夜幕漆黑,廊庑的灯火煌煌烨烨,容津岸身姿挺拔,一张脸半仰着,灯火在他英挺的鼻梁打下半明半寐的阴影,是绝壁峭立的孤松,巉岩嶙峋,千年不倒,万年不腐。
忽然嘈嘈切切声来,是淅沥的秋雨,淋湿一整场阒静。
叶采薇立在远处凝望,想起了许多事。
两三个月前,她曾女扮男装混入国子监,溜进他的卧房,照顾因胃病而卧床不起的他。
在他堪称私密丶日夜起居的地方,她看到了另一个他。
是他从不向旁人展示的一面,质朴,细密,白纸一样的人,坚韧不朽。
他自始至终昏睡,不知她动情,难以自抑,亲吻了他冰凉的唇。
那是她最後一次试着表露自己的心意,说是尝试也并不恰切,毕竟他无知无识,只有她一人演出了整场的开局和完结。
自此之後,她将心绪尽数收敛,放在角落里,每一次都在全力克制,不让自己在人前失神凝望,不再刻意在他面前与旁人说笑,徒劳期待引起他的注意。
也许,这段不管不顾的倾慕,就该这样无疾而终。
该吗?自小看尽京城繁华,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捧出真心,沉甸甸地来,空落落地回,草草放至原处,也只能交给自己重新呵护。
可是,在听到叶渚亭问她“可是有了意中人”丶烟柳告诉她“他今晚在府上留宿,现在还未歇下”的时候,她为什麽还是来了?
为什麽呢,为什麽呢。
秋雨倏尔密集起来,叶采薇听见扑簌的雨水砸在了房檐屋顶,将花叶枝蔓砸得零落,又裹满尘泥,渗入根深蒂固的地下。
她也看见,负手孑立的男人,在这一时刻转过了脸。
容津岸身上是竹青色的直裰,那衣裳被反复浆洗而微微褪色。俊朗无匹的一张脸,五官清晰凌厉,此刻却被秋雨的烟云笼罩,清冷,恣睢,朦胧。
叶采薇逃不过他的眼神。
光是他投过来丶直视她的眼神,就足以让她忽然想起了一切,又忘记了一切。
她爱他什麽呢,飞蛾扑火,不过如此。
她奔过与他的全部距离,在他面前也未停止脚步,没有犹豫,环住他的腰。
她埋在他的胸口。
即使被推开丶被斥责,被他用冷漠的後背回应。
她不後悔。
雨声越来越大,像贯穿了整个世界,但她仍能听见他清晰的心跳。
容津岸浑身僵硬,巉岩嶙峋,但他没有推开她。
他没有像过去很多次那样,冷漠拒绝她。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贴住她的头顶,有热意传来,驱散冰凉的秋雨。
叶采薇的心跳得平静又猛烈,她阖上双眸,环住了容津岸的脖颈。
他太高了,需要她踮起脚,几乎绷直,才得以够到他的薄唇。
那曾经说过无数句令她伤心的言语的唇,也和她就事论事丶深入浅出探讨过无数次学问丶金句频出的唇。
她迷恋的唇。
触感柔软,像春日里将将发芽丶嫩绿的青草,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