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了。”她淡淡吐了五个字。
这并非敷衍,是实话。
离开京城的时候,她的心病已经很严重,整日整日枯坐,对绝大多数的事情都已经麻木,感知甚少,无从察觉。
在房内坐一日,和在颠簸的马车上坐一日,又有什麽区别呢?
“走的陆路还是水路?”
“走走停停,还是在赶?”
“寒冬腊月,赶路可比现在难上不少。”容津岸一口气说,自问自答,叶采薇没有搭理,他又沉默。
忽然:“其实那时候我送走了你,转过头奚子瑜也突然辞了官,他跟我说要赶回东流过年,我根本没有想到,他竟然是为了陪你。”
叶采薇觉得他的话简直不可理喻,摇了摇头:
“什麽叫陪我?是老七他觉得自己才德不够,也没有像他那样为万世开太平的宏图大愿,官场的水太深,他淌不过,怕惹一身污糟。”
奚子瑜有自己的表字,但他们一群人初初相识时,他便让大家都叫他“老七”,说他从小听到大,这两个字听着亲切。
容津岸听到“老七”,又听到後面那些言之凿凿,刺耳得很,太阳穴跳了跳:
“他奚家入仕做官的人又不止奚子瑜一个,这种话你也信。”
见她眉头刹时蹙起,肯定还有一万句强词夺理来反驳他,容津岸立刻道:
“这几年我和他一直未断通信,信上来往的内容,他与你亲厚如此,就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叶采薇觉得他的话里带着酸意,莫名其妙:
“我与你和离,早已恩断义绝,听这些做什麽?给我自己添堵?”
她吸了吸鼻子,又想起什麽:
“是我,我让老七不要告诉你我在东流的。”
容津岸似乎冷哼了一声,被马车行驶的嘈杂盖过。
“上次,你跑到东流来撒野,还误会我是老七他夫人的事,光是写信肯定不够,我劝你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当面跟他道歉。”容津岸主动提奚子瑜,叶采薇便也顺着想起来了,
“老七和若雪青梅竹马,两人从小就有婚约,这是我们所有人都知晓的事。你怕是鬼迷了心窍,满脑子都是些什麽,居然能这麽误会?这样,是污了你,也污了我与他伯牙子期的交情。”
容津岸并不反驳,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老七与若雪佳偶天成,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过得红火。他们还有一双儿女,都是玉雪可爱。”
一说起孩子,叶采薇的神色舒软了下来,语气也柔了不少。
“倘若你有机会见到……哦不对,你都要绝後了,”她想起来,“你不喜欢孩子,没有同理心。”
谈话就这样戛然而止,谁也没有让步。至晚间到达驿馆的时候,他们争论的对象奚子瑜人没有到,送给他们丶还有京城的温谣孟崛夫妇的礼,却和见雁一起到了。
一见面,见雁先帮奚子瑜带话给两人:
“七爷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对先生没有话说,但祝容大人心想事成。”
叶采薇也觉得奚子瑜的话有种莫名的酸意,见雁又掏出一物双手呈给容津岸,说是奚子瑜给游秀玉仙逝的帛金。
容津岸嘴上说着谢谢,拿过来。
同样是白纸包着,一张银票。
同样是出自全天下最大的天宝钱庄的银票,各地钱庄皆可通兑。
同样,也是五千两。
怎麽跟当时叶采薇拿出来的,什麽都一样?
容津岸冷笑,将银票扔给了容文乐收好,目送叶采薇与见雁问鹂主仆三人,欢欢喜喜地进房深聊。
转头,亲自跑到那装满了东西的斗车上,查看奚子瑜这个“伯牙子期”,究竟送了他们什麽。
见雁身负重任,当然是事无巨细讲了这次回东流一趟的所见所闻。
叶采薇着急听。
最要紧的事叶琛的事。
这一趟她们主仆三人回绩溪丶去应天几乎九死一生,所幸叶琛一直好好待在东流,读了很多书,瘦了也高了,更懂事更好看了。
他又读了许多书,收到叶采薇特意送给自己的西洋钟,立刻明白娘亲的勉励之意,难得憨直地拍着胸脯保证,他一定会乖乖在东流读书长大,等娘亲回来。
叶采薇一面认真听,一面止不住淌着眼泪。
她好想好想自己的儿子呀,今日无意对容津岸提起奚子瑜和梅若雪的那一双儿女,其实她也想起了叶琛。
“再没有比琛哥儿懂事听话的男孩了,姑娘,姑娘你再忍忍,等京城的事了了,与琛哥儿母子团聚,就是长长久久的事。”问鹂也动容,轻轻揽住叶采薇,柔声安慰。
见雁还说了旁的。
梅若雪查出有孕,只是一直以来操心家务过甚,胎像不太稳,要先卧床静养好长一段时日才行;先前已经说好的她们搬离东流的事,梅若雪也将那些田庄和店铺彻底处理完毕,银钱也算好了,甚至多给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