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叶采薇听了很不舒服。
自见雁从东流将她的书稿拿来後,容津岸其实在上京路的後半程里一直在读。他们两人在车上不聊别的,就聊书稿的方方面面,无数回深入浅出,总体来说,容津岸虽然没有将话说得直白,但他的欣赏和赞扬的态度,是再嘴硬也逃不过叶采薇眼睛的。
这只不到两日,居然就变卦了?
她深深提了口气,几步上了台阶,停于容津岸的身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别再找那些蹩脚的借口了,是不是又想要,不好意思说?”
所谓的想要,当然是指两个人在路上达成了共识的那种关系,她直截了当摊开来,懒得同他周旋。
容津岸的身影将她彻底笼罩,人也仍旧是睥睨着的姿态,悠哉:
“你是跟我一起来的京城,容府才是你该住的地方。”
叶采薇最讨厌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她两岁从绩溪老家来京城,十九岁成亲,整整十七年的光阴,都是在叶府度过的;成亲之後也的确住在容府,但区区半年过去,她便再不是“容夫人”,离开了京城。
容府于她,怎麽也不算是家一般的存在。
叶渚亭在狱中暴病而亡,叶家覆灭的阴影,她的病,还有与游秀玉的诸多摩擦,桩桩件件,都在容府里发生。
成亲之後的容津岸,相比从前,少了些冷漠疏离,却也绝谈不上热情。知冷知热丶体贴呵护,琴瑟和鸣等等,这些叶采薇以为他会做到的,统统都没有。
容府不是她的家,从来都不是她的家。
即使她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治好了病,但她也仍不愿意再踏足容府。
尤其……是书房。
叶容安就是在那里怀上的。
“别装了,你就是想要。”叶采薇无情戳破男人的僞装。
“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你就是想要,竟连这也不敢承认吗?”
她冷冷接住了他睥睨的视线,掌握着道德的制高点,海棠一样娇媚的面上,漾起一丝嘲弄的笑,轻轻浅浅。
“可是,我们已经到了京城,那些不该有的东西,已经结束了。”她淡淡。
“我没同意,”容津岸却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力气极大,“我从来就没同意,到京城就要结束,我没同意。”
“你要点脸!”叶采薇咬牙低斥,不让孟府的下人们听到这些。
哪有过了这麽久才反悔的人?
“薇薇,这里是人家的家,”男人的手心炽热,攥着她的手腕,仿似将她烧穿了,“要闹跟我回去闹,你想怎麽闹都可以,不要在别人的家里。”
被攥得有些疼,男女力量的悬殊,总会在这种时候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算她占领了言语和道德的高地,在他强势的力量面前,终究杯水车薪。
为什麽?凭什麽?
“容津岸!”尖利的嗓音划破夜空,裹着她澎湃的怒火,用声音掀起惊涛骇浪:
“我说了我不会跟你走!你若再对我纠缠不休,我就不会让你见到你的儿子了!”
安静了一瞬。
然後。
漆黑寂静的深潭被丢入一块巨石,沉闷的响,周遭倦栖的群鸟被这动静惊吓,呼啦啦,呼啦啦,一片一片,尽数高飞。
“你说什麽?”容津岸干哑的嗓音似龟裂的土地,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再对我纠缠不休,我就不会让你见到你的儿子了!”叶采薇趁机一把甩开了他的桎梏。
好疼,他怎麽总要让她疼呢?
容津岸深深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钉死在自己的眼里那样。
俊朗的面上冰霜碎裂,扑山镇海,他近乎失去了从前所有的气定神闲。
“你……”竟是语塞。
“我什麽?我什麽?”看到他如此反应,叶采薇生出了许多报复的快感,又痛,又快。
她漾出了笑意,春花的娇媚,惑人的妖冶:
“就许你三番五次撒谎骗我,不许我也有样学样一次?”
沉默,又是沉默。
叶采薇看见容津岸的喉结上下滚动。
“所以?”他的薄唇竟然在抖,多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我骗你的,我当然是骗你的,我怎麽可能跟你生儿子呢?这世上哪有那麽好的事,我一个人承受生育的危险和痛苦,一个人把孩子抚养长大,然後你只是当初快活了一下,旁的什麽也不做,就白得一个?”
叶采薇欣赏他眼底深深的痛苦和扭曲,不知为什麽,心尖酸得发痛。
“这世上没有那麽好的事,容津岸,这世上没有那麽好的事。我与你和离之後,是不会再有任何瓜葛的。”
那些“好事”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实,如今轻飘飘几句话,又怎麽能概括她所承受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