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地方山清水秀,远离尘嚣,後面还有一大片桃林,我走了好几处地方,选来选去,那里是最合适的。”当初容津岸这样说。
因着太子逆案到结案已过去了数月,叶渚亭下葬的时候,叶采薇已经病得很重,出于种种,她没有去送亡父最後一程。
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叶渚亭的坟前。
确实,这里和容津岸当年描述得一样,山清水秀,远离尘嚣,後面的大片桃林硕果累累,是晚熟的品种,正如叶渚亭希冀和盼望的人生。
“青青,这个就是采薇姑姑的爹爹,是容安哥哥的外祖父,阿娘跟你讲过很多次的,青青还记得吗?”孟冬青坐在孟崛的怀里,顺着温谣的手指,看向那座森森的墓碑。
但孟冬青毕竟才省事不久,连碑上的篆刻的字都不太认得,更对生老病死并无概念,温谣所说的话她都似懂非懂,只觉得这里的风景真是好。
风景这麽好的地方,阿爹和阿娘怎麽第一次带她来呢?
“青青想起来,阿娘跟青青说过的,叶爷爷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阿娘会一直记住他。”温谣柔美的脸露出哀伤的神色,孟冬青看在眼里,软软糯糯说道。
“对,是,叶阁老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是阿娘和大舅二舅的恩师,若没有他,阿娘不会有这麽多学问,大舅和二舅也考不中进士,但,但他不仅仅是我们的恩师,”
说起往事,温谣哽咽起来,嗓音微微发颤,
“我们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待我们极好极亲厚,如同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阿娘那时候,好羡慕你的采薇姑姑,有这麽好的爹……”
这世上还有比叶渚亭更好的父亲吗?
于公,他是当世大儒,才学绝然,又是清流领袖,主导了许多政事,是社稷和百姓的栋梁;于私,为了照顾病重的父亲辞去官职,妻子病故後,又终其一生对她一往情深,一人又作爹又作娘将亡妻留下的独女抚养长大,给予她他力所能及的一切,如珠如宝般娇她宠她,把她养成了京城里最有风貌丶最独树一帜的那个,谁人不艳羡?
温谣越想越伤心,以帕掩口,哭得凄凉悲切,孟崛腾出一只手来,轻抚她的脊背安慰她,孟冬青也伸手出来,努力够到她满脸的泪珠:
“阿娘莫哭,大夫说阿娘不可以伤心掉眼泪,阿娘莫哭。”
叶采薇母子正跪在叶渚亭的墓碑前烧纸,两个人俱是默默不语,身後温谣一家三口的话,分明落入了他们的耳朵里。
到了这个时候,叶采薇反而不落泪了,就像数月前她时隔五年再次到姚氏的坟茔前祭扫,也没有嚎啕的眼泪。
当初的无尽悲辛,长在了土里,生根发芽。
“阿娘,这个是谁呢?”香纸燃尽,蜡烛泪干,叶琛终于忍不住,指着另一座墓碑问。
温谣想立刻替叶采薇回答。
容安,这是你外祖母姚氏的陪嫁烟柳,我们都叫她柳姨,你外祖母走得太早了,是烟柳一直陪在你阿娘的身边,打理叶家上下丶悉心照顾你的阿娘,你外祖父走後不久,她也病故了,是你爹做主,让她和你外祖父一起葬在这里。
容安,你外祖父一生都对你的外祖母一往情深,就连叶府里缺少一个主理事务的主妇,他都是让你外祖母的陪嫁来做,十多年来,他身边再没有一个女人,我们也再没听说过任何关于他的绯闻轶事。
“她……她是你外祖父续弦的妻子,容安,你应该叫她一声,小外婆。”叶采薇却说。
“薇薇丶薇薇你?”温谣将叶采薇的话听得分明,她的心中像是炸开了一样,难以置信,与孟崛对视一眼。
怎麽会这样?这件事为什麽所有人都不知情?就连眼前这烟柳的墓碑,也只是写了烟柳一个人的名字,并未与叶渚亭有任何的关联。
而先前温谣他们理所应当认为,烟柳之所以会葬在这里,全是因为她在当年叶渚亭狱中暴病而亡後没多久便病故,多年的主仆情谊,让她陪伴在叶渚亭身边长眠。
这几年以来,从没有人往旁的地方想过,哪怕一点。
温谣对此的震惊,到了难以附加的地步。
其实,就连叶采薇自己也用了这整整五年的时间,才下定决心将此事公开。
当年是她病得深沉,逃避思考;现在她凭着自己跨过一道又一道坎,回首那些曾避之不及之事,尘封在回忆中,翻出来,为它们正名。
当年于她,是一把封在冰中丶悬在头顶的利刃,被经年累月的阳光炙烤,终于落下,劈开她所有悉心呵护的美好。
如今,利刃被她用血肉磨钝,再不能伤人了。
“这件事我瞒了你们许久,已经五年了,再不能让柳姨无名无分下去。”眼角不知何时涌上了泪水,叶采薇利落拭去,回头对温谣正色道:
“阿娘当年走得太早了,多亏柳姨一直在阿爹身边,无微不至照顾他,也代替阿娘照顾我。生前,阿爹没来得及给她名分,她为阿爹殉情,是我不孝,将此事隐瞒了五年。”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①。
叶采薇素手执三炷香,点燃,递给叶琛:
“容安来,第一次见你的小外婆,给她磕个头,告诉她你很好。”
但一向听话懂事的叶琛却没接,沉沉的视线,落在了孟崛的身後。
似是感受到了什麽,孟崛抱着女儿先转过身,见到那高大伟岸的身影,不免喜上眉梢。
“容叔叔!”孟冬青先喊了出来,还是软软糯糯的声音,裹了蜜一样甜,“你怎麽会到这里来呀?”
孟崛也跟着笑道:“仲修,仲修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