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要麽就是模棱两可,要麽就是非不要让人舒坦。
是到底不会关心人呢,还是就要这麽故意?
“我丶我的话……也没错,事实就是这样,”容津岸难得带着一丝赧然,垂眸轻咳一声,才擡眼看向叶琛:
“若是跟你娘保证一定没有问题,但最後结果不好,岂不是让你娘空欢喜一场?”
所以,宁愿在一开始就把希望压到最低吗?
可谁知叶琛没有理会容津岸的那套说辞。
“事实就是,祭酒大人粗粗看了一些,对阿娘的文章赞不绝口,亲口说了,这事成的机会很大。我虽然那时候在旁边看旁的书,但你们的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叶琛一口气说完,又在此顿了顿,
“阿爹,你在来的路上还说,阿娘的学问好过你,容安听着可开心了,谁知道转眼你又……”
容津岸如今的身份,乃是天子肱股丶清流领袖,在外也几乎算是“一手遮天”的人物,眼下,却被自己四岁大的亲生儿子指责,还指责得他哑口无言,那张不知引了京中多少贵女为之倾倒的面上,难得显露羞赧,连冰凉的耳根都微微发红。
他凝了凝,提了一口气在喉咙,却不发声,如是反复了两遍,才终于道:
“容安说得对。”
然後又很不甘不愿小声说:“阿爹尝试慢慢改吧。”
叶采薇很想笑,又发觉这样明晃晃“落井下石”的行为并不能给叶琛起到正面表率,便垂了眼帘,用巾帕掩住檀口,强忍笑意。
于是,便又错过了容津岸投过来的复杂眼神。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①。”叶琛引经据典完,调皮地笑了起来,“阿爹,容安要时刻监督你哦。”
容津岸讪讪地转过了目光。
叶琛看向自己的娘亲,她杏眸里光彩熠熠,如同黑夜里明亮的星星。
他脆生生道:“阿娘,阿爹带容安在国子监里转了好久,容安还听了一会儿监生的课呢。”
叶采薇清楚自己儿子的水平,摸着他的头:“怎麽样,听着不费力吧?”
“大体没问题,但仍是有不少的不解之处,容安请教了阿爹,阿爹都跟容安讲明白了。”叶琛如实说来,
“国子监的监生们都是男子。但阿娘,你是女子,从小没有在书院里上过一天的学,学问却比拿了探花的阿爹还要好,阿娘,你真的好厉害。”
叶采薇甜甜地笑了,叶琛这小子,夸奖她的角度新奇有趣,听着舒坦。
谁都喜欢听甜言蜜语,尤其是基于事实的甜言蜜语,不是吗?
“阿爹,容安已经给你示范过了,”叶琛转向了容津岸,跃跃欲试道,
“相信你,一定比容安做得好,对不对呀?”
***
马车并未驶回容府,而是去了载徽书院。
叶采薇几乎从上车开始都在被叶琛的话影响,并没有注意到方向不对,等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被容津岸带来了这个地方。
不过,她也只是愣了愣,并未抵触。
上次她与温谣出来,到这里听讲会,她实在心痒痒,忍不住上台去驳倒了一片青年学子,算是拆了人家的大台,之後又没等到书院的山长过来,自己便脚底抹油拉着温谣开溜,什麽也没有留下。
书院的山长是叶渚亭的同侪,认识叶采薇很多年,当日她犯了错,本来就该过来正式向人家道歉的。
但谁知一番寒暄之後,她才把道歉的话说完,山长却话锋一转:
“采薇,你上次来,给书院这帮学生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个个都记得你。我那次闻讯过来,本就是想找你来我们书院教书的,谁知你却又走了。”
叶采薇生了困惑,悄悄算算,那次的事,是在她回京城後几日,第一次离开孟府出门。
原来山长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请她在书院里教书的打算了吗?
是……容津岸背地里已经联络好山长了?毕竟在应天时,他几次提起了京城的书院。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擡起眼帘看向自己的前夫,容津岸坐得懒散,一身石青大衫衬得他愈发面如冠玉,清隽的面色半点不改,察觉到她的目光,只淡淡回视她。
“教书,教书的话……”叶采薇收回了目光,迟疑着,回应山长的邀请,
“京城乃天子脚下,藏龙卧虎,我这点班门弄斧的斤两,实在拿不上台面。何况,我身份敏感,载徽书院欣欣向荣,我还是不为先生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