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当年他秋闱高中解元之後的不久,叶渚亭便无意中,发现了他和叶采薇做过的那些荒唐事。
从来对学生们宽和温润的当世大儒几乎暴跳如雷,随手抄起了马鞭,狠狠往容津岸的身上抽过去:
“容仲修,你竟做出这等禽兽之行来!”
叶采薇想都不想就立刻扑到了他的背上,马鞭抽碎了衣衫和皮肉,划破利空,叶采薇被打得痛叫出声。
然而她没有求饶,而是艰难转过头,几乎银牙咬碎,对自己的父亲吼道:
“你可以假惺惺装作对阿娘一往情深丶暗地里与柳姨与旁人男,欢女爱,为什麽我不可以?!为什麽仲修哥哥不可以?!我们情投意合,海誓山盟,为什麽不可以?!”
容津岸被叶采薇的勇敢震慑,那时候他想,若是给他机会,他只能与她共度馀生。
谁知道,仅仅一年多之後,她便主动向他提出和离,坚定到决绝地离开。
而就在叶渚亭暴打他们两人的那天,他便猜到了她并没有去送他秋闱的原因,至于现在的他,几个月前在应天,他其实,克制不住自己故意对叶采薇那样说。
看到她对奚子瑜丶对佟归鹤等学生,他总是克制不住心头的酸意。
他不得不承认,是她改变了他。
而怀里的叶琛见他神色疏朗,又脆生生接着说道:
“阿爹,这件事是你做得不对,你是不是应该向阿娘道歉?”
叶采薇听到,双肩一震,强忍住自己转过身来。
容津岸睨着自己的儿子,点漆一样的眸子里星奔川骛,隐隐透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味道。
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要求他向别人道歉。
就算是对他委以重任的嘉泰帝,一言九鼎的天子,也向来对他礼遇有加,而一个人含辛茹苦将他带大的游秀玉,对他的教育向来是温言细语的,何况他在外一向知礼守节,是翩翩公子丶令人如沐春风,做事挑不出错来,又怎麽需要向人道歉?
可他的亲生儿子却掷地有声,让他向他的前妻道歉。
容津岸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何种滋味。
而片刻的沉默,足以耗尽叶琛的耐心。
“阿爹,你真的不跟阿娘道歉吗?”容津岸眼底一闪而过的犹疑被叶琛捕捉,他眉头蹙起了强烈的不满,
“所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②,这个道理,容安刚刚满一岁的时候,阿娘就教过容安的……”
叶琛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那认真的眼神,纯净到没有一丝杂质,容津岸发觉自己竟承受不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才将脸转向对面的叶采薇:
“薇薇,薇薇。”
叶采薇将身子转正,听到他清润的嗓音:
“对不起,薇薇,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她抿了抿唇,心头忽然涌起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涌,流淌,熨帖。
在父子两人各自意味不同的目光里,良久,她缓缓地“嗯”了一声。
“容安,道歉不是最重要的事,”绿鬓朱颜,意有所指,“心甘情愿认识到错误,才是要紧。”
叶琛重重地点头:“阿娘,容安记住了,阿爹,你呢?”
容津岸唇角勾了勾,倒是没接话。
但叶琛也并未深究下去,他难得如此雀跃,那份雀跃的劲头并未彻底持续,在回程的路途结束之前,他便已经在容津岸的怀里沉沉睡着了。
是以,容府的下人们,便见到自家那个从来光风霁月的主子,出府一趟回来,怀里多了个香甜酣睡的稚童。
他们全都看呆了。
自家主子的清冷矜贵是出了名的,对谁都淡漠疏离,今日他不仅怀抱稚童,还对这稚童如珠如宝,生怕吵醒了他的好梦。
而自家主子身後跟着的那位娘子更是不足以用“美貌”二字来形容,虽穿戴清丽质朴,然只需瞧上一眼,便也足以叫人忘俗,魂牵梦萦。
原来,这就是容文乐让他们做好所有准备,迎接的夫人和小公子吗?
一家人,绝对是一家人!
而容津岸哪里顾得上下人们惊异又叹服的眼神,他将熟睡的叶琛安置好後,为他盖上了衾被,转过身来。
房内只馀两人,骤然四目相对,叶采薇竟不知该说什麽,只觉得心跳莫名有些快。
不该这样的,分明不该这样的。
忽然,她被容津岸打横抱了起来,快速离开。
“你做什麽!”叶采薇几乎惊叫。
“咱们俩的账,也该好好算算了。”